第4章 只如初見
翌日,
雲霓裳翻了個身,下意識地摸了摸枕頭底下的短刃,安下心后,輕聲呢喃:“白桃……”
“郡主可是醒了?”
白桃端了水,擱到面盆架上,而後走到床塌邊挽起床簾。
強烈的亮光有些刺眼,雲霓裳不適應地眯着眼,聲音有些嘶啞:“什麼時辰了。”
“回小姐,辰時三刻了。”白桃道。
“這麼晚了?”雲霓裳緊拎着眉,捏了捏鼻樑。
“平日要早些,今兒個郡主多睡了一個時辰,奴婢想着郡主這幾日忙着打理府上也累了,便敢沒出聲叫您。”白桃扶着雲霓裳起身。
“難為你了。”雲霓裳下了塌,見她要拿紫雲紗衣,阻止道:“將及笄時提督大人送的那件拿出來吧,今兒個換身喜慶的。”
“是。”白桃將衣服掛回木施上,取了柜子裏那件放置了許久的衣裳。
白桃小心翼翼地攤開來,整件衣裳只有茜素紅一種顏色,乍一看毫無特色,細看之下便能發現其中用了不同的絲線勾了鳳羽圖案,拿在手中輕飄飄的,料子一摸便是極好的緙絲貢品,只是不太適合平日裏穿,白桃猶豫道:“郡主,這茜素紅是否有些太紅了?”
“既是面聖,隆重些倒也無妨。”雲霓裳搖搖頭,抬起手臂任白桃給她拾掇,想起姬僑昨夜說的東西,問道:“東西可是準備好了?”
白桃正蹲着給雲霓裳系腰帶,聽見她的話手上微頓,快速答道:“一切皆已準備妥當,郡主放心便是。”
雲霓裳垂首看着面前仔細為自己更衣的女子,恍然間發現白桃和幻境中的白桃有些不一樣,連她自己都有些不像她自己,可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兒不一樣。
她向來不會輕信了別人,何況是是自己有所懷疑的預言之境,不論是否感同身受,帶着半疏離地說道:“你是大哥親自選在本郡主身邊伺候的,本郡主自然相信你辦事兒的能力,你對本郡主忠心,本郡主也不會虧待了你。”
“是,奴婢明白。”白桃至始至終都未曾抬頭,只低頭乖順地回答。
“宮中可是來人了?”雲霓裳隨口問道。
“是,卯正便來了,只是那會兒子郡主正睡着,來人也體諒,說不着急,就在外邊候着呢。”
雲霓裳冷淡的笑笑,不過是看在自己與祁王有婚約罷了,如若不然,還不知要甩多大臉子給她看。
“今日進宮,讓念白陪着便罷。”
“是。”
二人都未再說話,屋子裏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聲音。
約摸着過了半個時辰,雲霓裳洗漱完畢,收拾也妥當了,白桃才喚人來撤了屏風,雲霓裳抬眸看見念白一直站在屋內,雖然長得比一般女子都要高出許多來,模樣生得也俊美清冷,無奈她總是隱匿自己的氣息,又一直未出聲,才讓人不得不忽略她。
“念白,方才你怎得不搭話?”雲霓裳接過白桃遞過來的金枝纏花面具戴上,隨口問道。
“回小姐,您在和白桃說話,念白沒敢插話。”念白僵硬地回答道。
雲霓裳感到有些啞然,知她向來如此,便也沒說什麼。
“郡主。”白桃雙手捧着個四四方方的古木盒子,盒蓋上用了鏤空式雕花玉為鎖,卻看不見內里的是個什麼物件。
雲霓裳接過,仔細用絹布搭在木盒上,確保邊角沒有露出來后,才托着木盒,制止了白桃送她。
“你留下,不必送,讓念白跟着來便是。”
“是,恭送郡主。”白桃福了福身。
等雲霓裳已經出了門不見了人影,白桃抬首見一旁的念白還未跟上去,趕忙拉了她一下道:“怎得不跟上,郡主未用早膳,你且帶些吃食去。”
說著,又拿了包東西塞給木愣的念白。
念白接過,一句話也沒說,也不看白桃一眼,轉身快步出門去追雲霓裳。
白桃抽了抽嘴角。
真是個木頭疙瘩。
端了面盆出去遞給守門的丫鬟,囑咐道:“別讓任何人進了郡主的屋子。”
“是,白桃姐姐。”丫鬟接過面盆,答到。
……
雲霓裳穿過迴廊,腳步不自覺加快了些。
過路的下人自覺退到一旁行禮。待她離去才好奇地盯着雲霓裳的背影,發現雲霓裳今日一改以往風格,換了身隆重的顏色,卻並未綰髮。
看歸看,卻無人敢在背後議論,被蘇管家知道了,那便是要亂棍打死的。
雲霓裳看了眼天空,艷日高照,陽光灑在她身上,無比舒適,鳳羽衣隨着她的走動飄起,原本不顯的鳳羽圖案散着七彩色澤。
十六年來,只因着她從出生便被靈石選做術師後人,導致她從未出過鎮國府一步,她所了解,所知道的東西,全不過是幻境裏教她的罷了,甚至她自己的爹娘都鮮少與之交流。
這一刻,無疑是有些激動與好奇的。
不稍片刻,雲霓裳便已捧着木盒出了鎮國府,一眼看見了外頭的馬車,還有着好幾十個的騎兵圍着。領頭的人她認識,卻不是皇帝的人,而是掌管東廠刑獄的閔公公,成日掛着笑,看着溫和無害,實際上卻是個陰狠的主兒。
“郡主可算來了,快些上馬車罷,在晚些可就不好了。”閔公公一眼便認出雲霓裳,快步上前迎接,面上擔憂之意卻是真實的。想要接過木盒,又自覺裏頭東西實在太過貴重,不得經過他人之手,只得作罷。
“勞煩公公久候。”雲霓裳看出他的糾結,歉意地笑笑,不禁對這個面前如溫潤公子一般的閔玉頗有好感。
“不敢當不敢當,郡主當心腳下。”閔玉連忙搖頭,揮手讓人備了矮凳,雙手扶着雲霓裳。
正要踏上馬車,突然聽得身後念白清冷的聲音:“小姐。”
回身時,念白已經走到她跟前,雲霓裳瞥見她懷中拿了包東西,問道:“這是?”
“白桃給的,小姐未用早膳,故此耽擱了片刻。”念白用絹布再包了一層,看了眼雲霓裳手中捧着的東西,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雲霓裳愣了愣,心中安慰,到底是自家大哥選的人,或多或少都是為了她好罷。
“也罷,你且收着,這會兒子我也不餓。”說完,也不再耽擱,轉身上了馬車。
念白鬆了口氣,將東西放進袖中。
“那就委屈念白姑娘便坐在馬車外了。”閔公公恢復了一貫的笑容,七分溫和,三分疏離。
“嗯。”念白冷着臉坐在馬車外,除了雲霓裳,對着別人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閔玉也不介意,利落地翻身上了馬,尖着嗓子道:“啟程!”
一行人護着一輛馬車浩浩蕩蕩地離開鎮國府。速度雖有些快,馬車卻駛得平穩,可雲霓裳依舊感到如坐針氈。
她竟讓堂堂東廠九千歲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雲霓裳心裏默念着罪過,抬眸悄悄看了眼對面正閉眼休憩的姬僑。
穿着絳紫四蟒朝服,佩戴着金印紫綏,頭戴金絲勾邊黑色紗帽,眼角依舊是用了重紫金色脂膏暈染,面色稍比之前紅潤些,看着倒是順眼了許多。
“再看,挖了你的眼睛。”輕飄飄的一句話,傳入耳朵里,驚得雲霓裳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姬僑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狹長的鳳眼盯着雲霓裳細細打量。
頂着他散發出來的壓迫感,雲霓裳硬着頭皮道:“閔公公並未說提督大人也在。”
空氣詭謐地靜了半晌,雲霓裳以為他並不想與自己說話的時候,他卻勾唇一笑,調侃道:“這身衣裳兒很適合郡主。”
雲霓裳一愣,面具下的臉有些躁得慌,不自然地說道:“是提督大人的眼光好。”
“呵呵。”姬僑輕笑,並不否認,看了眼遮了她半張臉的金羽纏枝面具,說道:“郡主不戴這面具好些。”
雲霓裳垂首,沒有搭話。
見她沉默,姬僑似是想起什麼,淡淡地說道:“本督卻是忘了,你這尊華郡主六歲起便不得見外人,再未出踏出過鎮國府大門一步,到真真兒是個被仔細顧着的金貴人兒。”
“提督大人說笑了,歷代禹羽族術師不得露面示人,霓裳這才被關着罷了。”雲霓裳垂首,有些無奈地道。
“那倒是可惜了郡主這張如花似玉的臉了。”說著,似是感覺雲霓裳太過無趣,又閉上了眼。
雲霓裳抬手摸了摸露在外邊的下半張臉,她從未照過鏡子,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模樣,總聽得下人談論她的樣子,可從未有人敢窺視她的臉。雖說她自己也想看,卻也不敢破了禹羽族先祖定下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