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乞巧舌斗嬌蠻純

第 22 章 乞巧舌斗嬌蠻純

()展眼過了兩月,到了七月初七乞巧節,按習俗,未婚的姑娘要齋戒沐浴,穿新衣裳,佩戴新首飾,家力不濟的平常百姓的女兒們自然沒這般講究,不過插幾支鮮花沾沾節氣,晚間要麼游湖,要麼賞月,而上層世家的女兒們都會聚在一塊賽巧求願,此次恰輪到遲府做東道,玉清老早就約下槿蕊陪她做個伴,官家姑娘們的小型聚會,雲娘不敢小覷,早早就把鵝蕊冰綢趕出來,做的是直領對襟廣袖衫褶裙,腰處共二十二道褶,袖管上緊下寬,臂彎處扎翠湖色蝴蝶絲帶,袖口像兩朵盛綻的喇叭花,煞是華麗柔靡。

傍晚,家家飄夕煙,槿蕊換過新衣裳,頭戴潔白的芍藥花,準備妥當,便與雲娘告辭,一路揮舞衣袂走來,果然貴的東西就是好,質地軟垂、冰涼,暑氣好似也消了不少,走到堂廳正要入內,眼溜溜一轉,耍起玩性,停下腳定了定氣,模仿起玉清平日的神態動作,慢慢的挑開竹簾,昂頭挺腰,款款踩着蓮花碎步,手搖團扇,一步三擺走向雲娘,微微屈膝福身,故裝作羞態,嬌語啟唇道:“娘,你看蕊兒這樣像不像官家小姐?”

這時雲娘正與胖奶娘閑聊家話,見槿蕊這般,打量幾眼后,笑道:“只除了這對淘氣的眼珠子,其它都像。”

“我的好小姐,這衣裳襯的人越發水靈招人愛,衣裳好,人更俏。”胖奶娘圍着槿蕊轉圈子,嘴裏嘖嘖嘖不停,臉如老菊花開,忽然有感而發:“哎,想想時間過得真快,記得你剛生下來那會,奶娘把你摟在懷裏,比小貓兒也重不了多少,白白的臉瓜子像棉花,紅通通的小嘴啜不停,如今都比奶娘整頭高了。”適才正聊着槿淳托媒說親的事情,想着這事定好也要輪到她了,拍拍着槿蕊的手背,斂眉立目,鄭重其事道:“奶娘只提醒你一句,今晚玩歸玩,千萬可別被人相了去,狀元巷的人家是深宅大院,都是三四世同堂,婆媳妯娌關係不好處,他們門檻高,眼界也高,若真被挑去做媳婦,以後奶娘這個糟老婆子想見你一面也難。”

胖奶娘屬於情感豐富與淚腺發達的綜合型,有點小事總是能與過去未來聯繫在一起,不管喜、悲都會擠出兩滴淚,年齡愈大愈容易多愁傷感,槿蕊見她眼圈發紅,忙扶着她坐下,斬釘截鐵說道:“這事斷然不會發生的,就是去湊湊熱鬧,見見事面,怎麼就扯到嫁人,您想得太遠了些,他們講得是門當戶對,斷不會看上我,只奶娘把我當成寶貝;再說,奶娘從小帶我到大,抱着我同床睡到十歲,家裏誰不知道奶娘同娘一樣疼我,不比得無關緊要的旁人,怎麼也抵得上蕊兒的半個娘,誰敢對奶娘不敬,那便是不孝之人,自古道百善孝為先,不敬長者說明他品性差,別說我看不上,爹娘也不會把我許給他,任他是朱門或是其它什麼門,是,娘?”

雲娘輕點螓首,寵溺道:“你這張嘴啊,甜起來能把人膩死。”

胖奶娘聽進耳朵很是受用,連連點頭,心底又高興起來。

海棠刮刮臉,笑道:“小姐不害臊,想嫁人了。”

槿蕊白了她一眼,“屬你嘴碎,不過就事論事而已,晚上人多,要是亂說話,以後去哪再也不帶你。”

海棠拍着胸脯打包票道:“保證不會,我的嘴只管吃東西,沒事不說話。”

說話間,天色又暗下幾分,槿蕊就起身出發,走到門口又扭過身,對胖娘奶說:“奶娘只管放一百個心,就算蕊兒將來成婚,也會隔三差五接你和娘到家裏玩,或是回家小住,還會時常見面,不必傷感,我走了。”

胖奶娘擺擺手,忙聲回道:“快去,記得與織女娘娘求段好姻緣。”

槿蕊走後,胖奶娘低眉輕嘆一聲:“小姐雖有這個心思,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了夫家哪能隨心所欲,回回想起這事,心裏就沒着沒落的。”

雲娘笑道:“如何不能,逸君與她成了小夫妻,她爹不讓他們搬出去,就把蕊兒的閨房改作婚房,等他們兄妹們都有自己的孩子,還是要勞你辛苦帶。”

“那可真是大大的好事。”胖奶娘瞬時轉悲為喜,眉開眼笑,最後一絲愁雲也消散而去。

遲府的乞巧宴設在花園中銀月湖旁的銀月苑中,苑門正前方的主家位擺着黃花梨香案、大理石面太師椅,下手方貼着院牆高高對架起兩排約三丈長四丈寬的竹架子,上面掛滿了百來盞宮燈,燈架子下各有九面紅木食案,每面各搭三個紅木嵌瓷板方凳,月色清幽,湖面銀光粼粼,燈影搖曳,苑裏亮若白晝,玉清拉着槿蕊在花園四周閑逛,只見丫環們端着各色巧果、蓮蓬、白藕、紅菱、時令瓜果和清酒出出入入,便也進了苑裏,找了不近不遠的位置,剛剛坐定,卻聽得頭頂清叱一聲:“慢着,這桌子我先看上的,我要坐這裏。”說話間,面前站着一位豐盈的少女,兩眼朝天,神情令人生厭。

玉清明顯有些懼怕她,二話不說便起身讓位於她,挑了最尾端的座位,槿蕊嫌惡的顰眉悄聲問道:“她是誰,如此刁蠻,不講禮數,明明是我們先選的,你怎麼這麼好欺負,她說讓你就讓?!”

玉清貼耳道:“是我二姐姐,我比她小,讓她也是應該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你太軟弱了,連氣都吭一聲,該讓的便讓,不該讓的半分都不能讓,且不聞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話還未說完,只見遲玉純見到要好的姐妹來了,便棄了剛搶來的座,親親熱熱改坐到前端的位置,槿蕊更氣了,抓着紈扇死命扇風。

玉清堆起笑,軟語討好道:“蒙槿蕊賜教,今天聽過了。”

不多會,姑表家、姨表家、娘舅家和叔伯間的女孩們和女眷都來齊了,從五六歲到十七八歲不等,彼此間打過照面,問了候,便找了要好的結伴而坐,遲家主母王氏也入了座,真是鶯聲燕語的女兒國,姑娘們有的嬌,有的俏,個個裝扮的光鮮亮麗,鬥豔爭輝,槿蕊睜大眼睛一個個細瞧了瞧,論外貌還是玉清最冒尖,首飾雖比其它女孩略顯窮酸,僅是一支青玉簪束髮,穿得是白藕色的羅裙,衣襟上正是雲娘的荷花盤扣,淡淡雅雅越顯得風姿卓越,她打量別人,別人也好奇的打量她,只是並不作交談。

槿蕊喜歡吃遲府的蜜汁酸梅湯,回回來玩,玉清都會提前備好,這會,懷紅端了來兩碗過來,不想被遲玉純攔下,沖玉清喊道:“清兒,表妹們正好渴了,先讓給她們喝。”還不等玉清答話,她身邊的丫頭便直接拿了去,作風囂張強勢。

“姐姐們是客人,應該的。”玉清朝她身旁兩位舞勺之年的少女點頭微笑,聲音溫吞依舊,“懷紅,再去煮兩碗來。”

懷紅應聲下去,槿蕊心裏更生煩悶,手中的紈扇揮的更快了,身後的海棠更是氣歪了鼻子,急得咬牙鼓腮,想答應過槿蕊的話,不敢說話,只是在肚子裏破口大罵。

賽巧宴由四五個節目組成,先是對月穿針:手執五色絲線和連續排列的七孔針趁月光燈影連續穿針引線,將線快速全部穿過者稱為得巧,被稱為巧手,遲玉純得了第一;接下來了吃巧,每張食案上都有巧果,其中三顆包有一枚銅錢、一根針和一個紅棗,吃到錢的有福,吃到針的手巧,吃到棗的代表早婚,玉清和槿蕊什麼彩頭都沒有得到,遲玉純吃到銅錢,針和紅棗被親戚家的姑娘們得到,前面還算是平平順順,槿蕊和玉清當安靜的看客,沒想到了擊鼓聯句就來事了。

丫環蒙上雙眼擊鼓,大紅綢花在席中傳遞,鼓聲停下,花在落誰的手中,誰就要作詩,內容只要與乞巧節沾帶上關聯即可,明月、牛郎星、織女星、銀河都可以,作不出來便要罰酒,不過走了五輪,玉清已經連喝了兩杯,兩頰發紅,這次又是她中了彩頭,她緩緩起身,舉杯道:“大娘,清兒還是不會,再自罰一杯。”

王氏斜睨了眼遲玉純,不冷不熱說道:“能喝便喝,要是醉了就回房歇息,抹翠,仔細伺候。”

抹翠應聲答是。

不平則鳴,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槿蕊再也按奈不住,拽拽玉清的衣袖提醒她先不喝,起身對着王氏欠身施禮,不卑不亢,微微笑道:“遲夫人,槿蕊托您和玉清小姐的福,有幸見識貴府的大家風雅,夫人的雍容慈悲,姑娘們的瓊玉姿采,果然不同凡響,胸中好容易憋出兩句詩卻總不得機會,不如這杯酒我替玉清喝了,也讓我把詩念念,不知可否?”

王氏上下審視了槿蕊幾眼,悠悠道:“你就是玉清說的喻槿蕊,小模樣確是好得緊,與玉清倒有得一比,來者是客,就依你所請。”

“多謝遲夫人。”槿蕊接過玉清的菊花淳,抿口飲盡后朗朗念道:“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王氏聞后,眼尾浮起一絲淡笑,“好句,好句,坐下。”

“不是說有兩句嗎?怎麼才一句?”槿蕊屁股剛剛沾椅,遲玉純尖刻的聲音又響起。

槿蕊定定直視她,心中冷笑道,我三歲開始背誦唐詩宋詞,你就是考我百句都是有的,心裏越是氣,越是提醒自己面容要笑得謙恭,徐徐啟唇吐語:“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照古時人。”

“這句韻好,意境更好了。”王氏不禁多看了槿蕊兩眼,頻頻點首,“坐了這麼久也累了,你們姑娘年紀輕,多玩會,我走了你們也不用拘束。”說完就離了席。

王氏剛剛離開,遲玉純就開始發難,“清兒是找來幫手來撐場,可惜遲家的女兒獨你詩詞文章差,還是像你死去的娘親,雖然面目長得清麗些,骨子裏還是彈琴唱曲的料,上不得檯面。”

玉清立即死白了臉,牙關緊咬,下唇咬出血紅的印子,尷尬難堪,欲起身離開,卻被槿蕊死死按住,席間不少掩嘴輕笑,眼底儘是輕視嘲諷之意,等着瞧戲,有的是事不關已,低頭喝酒權當未聞。

雖然不明白其中原委,槿蕊卻看不慣遲玉純處處壓人一頭的作派,聽她管王氏叫大娘,不過也是庶出,為什麼如此對待自家姐妹,一而再、再而三的步步緊逼,玉清就像無辜的小白兔只有挨欺待宰的份,桌下緊緊握住遲玉清冰涼的手,臉朝着遲玉清,凌厲的眼睛卻是對上遲玉純,溫聲輕語道:“人的品學高低主要依靠後天的勤奮努力,即便天資平平,只要請來良師,因才施教,悉心培育,將來未必不能成為棟樑之材,為國家效命,為百姓謀福祉;容貌卻大大的不同,是爹娘給的,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任你如何塗脂抹粉也改變不了原本的模樣,美就是美,丑就是丑,虧得你沒有好文采,你要是再精於弄文舞墨,像我等平庸之輩還活不活了,想來老天爺還是公道的,有的以美動人,有的以才動人,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就當個無才有德的美人即可,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心裏震撼不已,直覺人如何能生得如此精妙,筆墨都難以形容的仙美,真可謂:回眸一笑,百媚叢生,此女本應天上有,不知為誰落凡塵。”

“你?”這下換到遲玉純黑了臉,從來只有她說別人的份,沒人與她爭氣,忽然碰到伶牙俐齒的槿蕊,一時半會卻不知道如何回嘴,想來席間也不少與遲玉純不對頭的輕笑出聲,三三兩兩聽到有人嘀嘀咕咕起來:

“玉清姐姐對得上這兩句,我還沒見過比她長得美的。”

“說得不錯,又不是男兒家,不會文章有什麼要緊的。”

“玉純也有吃鱉的時候,活該。”

“哼,就會趁玉清哥哥不在家時找碴子,修澤哥在時連個屁都不敢放。”

……

“槿蕊……”除了哥哥,第一次有人公然為自己辯駁,玉清感動地無以復加,晶瑩的淚水撲簌滾落面盤,“多謝你了。”

槿蕊笑道:“大家又不是瞎子,你的容貌性情,心裏都有數,只是含蓄於胸不發,我就是把他們的心裏話說出而已。”

這時,抹翠站了出來,對在場的福了福身,恭敬道:“玉清小姐不勝酒力,身子骨又弱,就先回房了,夫人前頭有交待,抹翠就失禮了。”又對懷紅使使了眼神,扶起遲玉清往苑外走,槿蕊自然也跟着退了席,一路上,兩隻手就沒鬆開過。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小戶碧玉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小戶碧玉
上一章下一章

第 22 章 乞巧舌斗嬌蠻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