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章 道境初成（四千字大章）
顛倒世界中的霽月洞，盧奕閉目端坐於一片飄蕩的雲煙之中。這裏是他的靈台，凝聚了三魂七魄和元神的地方。
因為人魂轉世的緣故，申世珩生前以及死後萬餘年的記憶全部都轉移到了盧奕的元神里，所以他擁有了極為豐富深厚的底蘊。
他本可以在第七重天大圓滿的基礎上再拾階而上，向著神子、神侯等層次邁進，但是靈台中另一個悠遠的聲音告訴他：“不必再向前了。”
“誰在說話？”盧奕環顧四周，除了茫茫雲煙，周圍空無一物。
“是我。也是你自己。”那個聲音回答。
“賈維斯？”盧奕笑道。“自從與雲兒一別，你好久都沒有出來了。”
那個聲音回答：“不是賈維斯。是我。”
對面的白色煙靄中走出來一個斯文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是聖祖申世珩，沉睡在盧奕體內又覺醒的一縷人魂。
“為什麼不必再向前？”
“當年我從人體內部宇宙悟出七大境界，之後遇到瓶頸，身死道消，再沒有突破的可能。後人在這之後開創的所謂神子、神侯、神尊境界，其實都是第七重天的延伸，是對更加強大的修為的劃分，而不是真正的境界。”
“劍道境界呢？”
“我不知道。如今我與你一樣站在第七重天的巔峰放眼望去，我能看到的，也就是你能看到的。”
白色煙靄逐漸消散，二人並肩站在浩瀚宇宙之中，面前的星辰大海一望無際地鋪展向前，無窮無盡，無論從哪個方向都看不到邊際。
申世珩嘆了一口氣：“所以你本不需要閉關，只要沿着第七重天繼續修鍊下去，繼續強大修為。以我們共同擁有的萬餘年的底蘊，你必然能夠修到神尊的地步。這條路雖然沒有什麼開闢性的創舉，但穩妥保險，中規中矩，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盧奕深深看他一眼，當年這個無中生有，開闢洪爐修鍊體系的人族聖祖，經過了萬餘年的蹉跎和挫折，開始安於現狀。“你在怕什麼？”
“萬一——”對面的人垂首沉吟。“又失敗了呢？”
又？盧奕明白了，萬餘年前申世珩失敗過一次，以至於他丟掉了銳氣。
“你都已經死過一次，還有什麼好怕！”一股惱怒從盧奕心中升起，他發現眼前這個秀氣的年輕人就像一堆乾巴巴的柴禾，需要一點火星，否則就會永遠沉寂下去。
錚！獨孤九劍出鞘，母劍周圍環繞八柄細劍。
呼！怒潮索飛舞騰空，百丈長身盤旋翻滾。
“這劍是獸族少主辛紹焱的獠牙煉成，這索是七潮匯流之地潮王鰻的骸骨煉成，倘若撇開修為單論兵刃，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兇器。你有萬餘年沒有戰鬥了，倘若能夠一戰勝之，我便聽你的。”
申世珩苦笑搖頭：“就算我不用修為，這兵刃對我也構不成威脅。它們都是你在七重天大圓滿之前煉成的兵刃，內中所含的威能不足。”
“贏了再說大話不遲！”盧奕冷笑一聲，心念一動，怒潮索隨即呼嘯一聲鞭響，猶如晴空霹靂，慘白骸骨頂部伸出的尖牙煞氣瀰漫，百丈長身兩側佈滿側足，足有上千對，舞空之時在風中獵獵作響。
申世珩赤手空拳，處於怒潮索環繞的中心，卻不慌不忙揮灑自如。
怒潮索畢竟只是一條死亡的潮王鰻煉成的兵器，盧奕沒有施加任何修為的情況下，它所具有的威能的確不大，遠遠奈何不了申世珩。“我知道你是想要激我，可是沒用的。我並非因為死過一次而害怕失敗。你要明白，我不是死於幽之手，甚至也不是死於檮杌、璮、螯蠍和老龍王之手。我死於自己之手。”
盧奕雙手抱胸，看着風暴中心的申世珩，冷笑道：“怎麼，受到一次背叛就心灰意冷？”
嗤嗤嗤！八柄細劍破空而至，驟然鑽入風暴之眼。母劍隨即掩殺過來，劍氣超越劍身，直擊申世珩。
申世珩一手抵擋怒潮索，另一手伸雙指為劍，錚！劍氣與劍氣相交，母劍頓時被逼退數丈。“檮杌和璮的背叛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即使沒有他們，也會有第三人、第四人——因為我的理念不被認可。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他們畏懼我的武力，但沒有從心底里接納我，認可我，支持我。我孤獨一人，只有靈兒與我相依。”
啪啪！八柄細劍與母劍合二為一，攜風雷之勢刺向申世珩。“那麼你認為自己錯了嗎？”
申世珩行雲流水，衣袍隨風舞動，長劍與長索絲毫近身不得。“沒有錯。所以我做了全部該做的事。我打壓暴虐的妖王，扶持人族修鍊，同時也廣開山門收各類凡族為徒，阻止血食祭祀，讓女人不必淪為妖王的奴隸，讓孩童不必落入元妖的口腹。可是我盡了全力，卻發現該發生的還在發生，該繼續的還在繼續，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我終於發現一人之力渺小，如滄海一粟，在滔天洪流面前不值一提。”
砰！申世珩雙指夾住母劍，指尖如鋼似鐵，竟讓獨孤九劍動彈不得。他長嘆一聲：“我沒有力氣再斗下去，甘願一死，幽那一劍才能得逞。”
“所以你是個懦夫！”盧奕縱身躍起，身影直入雲霄，怒潮索伴隨他身周衝天而起，罡風捲起雲煙環繞四周，如同一股巨大的龍捲消失在天際。
申世珩仰頭，一人一索漸漸變成天穹之頂一個黑點。
在到達最高處之時，盧奕驟然轉身，手掌一張，怒潮索貼上他的掌心。片片粗糙的骨節滑過掌心肌膚，煞氣隨之從尖牙漫過全身，直至尾骨。
他頭下腳上，以雷霆萬鈞之勢下沖，厲喝之聲后發先至。“接受不了失敗，接受不了挫折，心態如此脆弱不堪，即使擁有最高武力依然是懦夫！”
怒潮索發出一聲夾雜金屬之聲的怒吼，驟然化作一柄鋼筋鐵骨的長槍。有了盧奕的掌控，這柄長槍氣勢驚人，煞氣瀰漫於天穹，染黑周遭白茫茫的雲煙霧靄。
申世珩心頭漸漸火起，即便一向溫潤如玉也耐不住性子，他調轉獨孤九劍直指天穹，怒道：“你懂什麼！你沒有降生在那個悲慘的世界，你不懂人是如何掙扎求生，你不知道為了活下去他們可以出賣所有的族人、親人、肉體、尊嚴、靈魂，你不知道我看到那一切陰暗，心中有多絕望！”
漆黑如濃墨的煞氣攜帶萬鈞之力殺到，天地四合盡染，全部漆黑一片，唯有申世珩站立之處還有微光。
盧奕身在半空疾行，另一手朝下一揮，一團巨大的六十四離火在申世珩身側炸開，猶如一團璀璨艷麗的煙花。
申世珩舉劍格擋，爆燃的火花被阻擋在劍氣之外。
熊熊火光在一片漆黑之中綻放，映得申世珩周身通明，身側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
盧奕雙手持槍奔行而下。“有光明的地方才有陰暗，就如同火光照耀下才有影子！”
嗤！申世珩肩頭髮出裂帛之聲，煞氣如同鋒利的匕首割開他的衣袍。
砰！長槍與長劍相交，勢如破竹，申世珩倒退三步，握劍的掌心裂開傷口。
盧奕抵在他面前，冷笑道：“你永遠踩不到自己的影子，更無法消滅它。你太理想化了，又脆弱到無法承受世界的真相和人的真相，這就是你死亡的原因！”
長槍把長劍狠狠壓下，槍頭刺入申世珩前胸，鮮血順着衣袍淌下，點點滴滴落在地上，與火花交相輝映。
申世珩咬牙：“可是陰暗的人族如果強大，與噬人的元妖有什麼不同！將來他們也會變成為禍四方的妖孽！”
他奮力揮開長槍，旋身飛刺，劍氣凌厲，將鋪天煞氣盪開。
盧奕執掌長槍身形飛速閃動，槍尖舞成點點星光，在一片漆黑濃霧之中如寒芒閃爍，將劍氣一一化解。“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那麼到時候自然也有妖獸來制衡人族。正如同現在人族制衡妖獸。你若是這也怕，那也怕，就什麼都不用做了。”
長槍在他手中猛然一晃，再次變回百丈長索，在空中打一個呼嘯鞭響，繞開長劍噼啪一聲打在申世珩的臉頰，一道血染的傷口出現在鞭下。“想想你為什麼開闢洪爐！想想最開始的時候，你心中的初衷！”
申世珩揮劍逼開長索，最開始的初衷！
他眼前彷彿看到連綿不絕的起伏山脈之中，一個少年踽踽獨行，來到霽月洞前。那時候他背負雙親亡故的慘痛，還有路途所見人族的慘狀，下定決心在洞中修行。
孤獨、無助和悲痛始終環繞着他，無數次在他就要放棄的時候，他捫心自問，我想要什麼？
洞中的迴音如鋼鐵磐石，擲地有聲。“我想要人族自強，凡族皆有依傍，元妖不再嗜血，世間再無不公。我想要竭盡所能，哪怕微弱如同塵埃，也要替未來開出一個太平盛世！”
砰砰砰！獨孤九劍轟然破裂，碎片飛濺，如同無法收拾的灰暗心緒。
但是申世珩手中卻光芒萬丈，那是一柄無形無質之劍，由劍道境界的劍意凝聚而成！
盧奕瞳孔驟縮，劍道境界的劍意是他早已悟出的一招，但那充其量只是一個萌芽，也可以看成是招數的其中一種。但始終無法凝聚成劍，因為底蘊不足，境界不夠。
而今，他與申世珩的相互磨礪升華終於令境界再上一層樓，虛境之上的第八重天！
這一重天意境遼闊深遠，絕不僅僅只是劍道那麼簡單，劍道是世間萬千種道的其中一種，縱使二人能夠凝聚劍意成實質，也不過是第八重天境界當中的滄海一粟。
“這第八重天，乃是道境！”道，無形無名，無質無實，生化萬物，孕育天地。
漫天煞氣一下子被劍氣所壓制，被逼退到萬里之外，天穹重現天光。
申世珩舉劍輕揮，那柄看不見摸不着的劍在他手中似乎輕若鴻毛，但盧奕以長槍格擋，卻感覺到對方重達萬鈞。
啪！槍柄裂成數十根細長條，轟然碎裂，盧奕倒飛數千丈，變成一個個小小的黑點，身上被劍氣的邊緣擦到，瞬間多處百餘道恐怖的傷口，周身鮮血淋漓。
申世珩垂手而立，無形無質的劍依舊散發金光，漂浮在他身側。
盧奕一步步走近，身體上下遍佈的傷口無葯自愈，他與申世珩本是一體，此刻道境已成，他同樣能夠感受到天地之間的那種偉大而無可名狀的悸動。
與此同時，在雙生木頂端，二位正在對弈的神尊同時心念一動，仰頭觀望天穹，那股偉大而無可名狀的悸動令他們心神震蕩。
丹鳳神尊低沉的嗓音中透出驚訝：“這股力量與我們不同。”
翊神尊俏麗的臉上肅然起敬：“但也是一位神尊。”
崇山峻岭之外的縹緲城中，璮神尊同樣觀望天穹，眉間逐漸皺起。“不知道那人是敵是友。”
正行走在海島上空的陶雲堇也感受到了異樣，但卻猜不透這股力量來自何方，出自何人。
煞氣全部消退，雲煙輕柔在二人身周繞走。申世珩沉重的手臂拍在盧奕的肩膀：“道境初成，你來，讓這把利劍真正出鞘。”
盧奕伸手，源源不斷的法力修為從指尖湧出，鐫刻於道境之劍表面。那些獨特的筆劃從他腦袋裏流出的時候沒有經過思考，但是從指尖流出的時候自然而然便形成了。那是獨樹一幟的劍道符文。
法士修士向來用修為靈氣寫就符文刻於兵器法寶之上製成靈兵，但天下從未有一種兵刃擁有自身的符文。
正因為這是道境，七重天之外獨一無二的第八重境界，所以它擁有自己的符文。
符文寫得緩慢而艱辛，但道境之劍卻在符文之下越來越清晰。
申世珩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稍稍掩蓋雙目中疲倦的神色。他的身影在茫茫霧靄之中越來越淡薄，越來越遠去，直到消失。縹緲雲煙中傳來他的耳語：“我真正離去的時刻到了。但我會一直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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