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玉髓

第九章 玉髓

那個洞穴不住人,專門用來作祭祀。此刻洞口橫七豎八堆滿了東西,有少許五穀雜糧,更多的是活物,都用麻繩捆了四肢橫躺在地。

大約有十來只鵝,八頭狍子,六頭羚羊,四隻野豬,二匹角馬。

洞**廳極大,容得下數百人,但村裡總共也就二十來戶,所以廳內不算擁擠。

大傢伙兒平時都在各自洞穴勞作起居,此刻湊在一起,不免相互打招呼拉家常,洞廳內歡聲笑語,一派年前的氛圍。

“咳咳!”村裡年長的老人們咳嗽幾聲,示意大家安靜下來,隨後朝幾個青壯年招招手,後者先將二匹角馬抬了進去,放倒在一張供桌前。

那供桌上擺着香爐、乾果、點心,正上方的洞壁上掛着一副畫軸。

陶雲堇細看那畫軸上的圖,不是神仙也不是菩薩,竟是一隻鳥,有五條長長的尾翎。

她驚訝地問阿奕:“你們拜一隻鳥?”

阿奕:“那不是普通的鳥,是金凰。棲息在炎島,那島上有一株雙生梧桐木,金凰的巢穴就在桐木上。”

陶雲堇再次吃驚:“你們拜的是個妖,而且還是真實存在的妖?”

阿奕:“不然呢?”

陶雲堇一手扶額:“難道不應該是拜玉皇大帝,釋迦如來,孔聖老莊?”

阿奕:“一個都沒見過。”

陶雲堇無語,她也沒見過。

村裏的老人開始朗聲誦讀古舊的話語,大意是祈禱捕獵豐收,風調雨順,野獸不傷人害人,村莊年年太平。

隨後割了角馬的喉管,用一個大木桶接了鮮血,放在供桌上。

再依次將野豬、羚羊、狍子、鵝等抬上來,也是割喉放血,接了之後放上供桌。

狹長的供桌上放了足足二十桶鮮血,洞廳內充溢濃厚的血腥氣。

地上的屍體從大到小碼放得整整齊齊,不見一絲皮毛散亂,或者血污橫流。

隨後村人在屍體後面跪下,額頭觸地,齊聲道:“恭請金凰神尊享用!”

大部分人一動不動伏在地上,時間彷彿靜止。

盧奕站得筆直,身邊也有好些人沒有跪。

陶雲堇忍不住好奇,四下里到處觀望,掠過幾排背影看向供桌,隨即瞪圓了眼睛。

那二十個木桶內的鮮血以極快的速度下降,直至見底。

隨後地上的屍體逐個消失不見,似乎真的有人將祭品一個接一個地吞下肚中。

這副詭異的情形讓陶雲堇不寒而慄,扭頭四顧,難不成那個五尾神鳥真的就在洞內?

陶雲堇大力捅了捅阿奕:“金凰來吃了?”

阿奕點頭:“村裡老人都這麼說。”

隨後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不過干爺爺說不是金凰吃的。”

陶雲堇早就注意到干爺爺並沒有在洞廳內:“那是誰?”

阿奕:“干爺爺說,村裡人不懂,金凰不是元妖,不需要血食祭祀,咱們的祭品大多是被這片森林中的某個元妖吃了。不過元妖吃了血食祭祀,就不來找村人麻煩,效果也是一樣的。”

陶雲堇急忙喊停:“什麼叫元妖?為什麼元妖需要血食祭祀?”

阿奕:“元妖么,就是不修鍊洪爐,只修鍊元丹的妖,他們需要大量的血食來維持修鍊以及身體機能。對我們村來說威脅最大的,除了猛獸就是元妖了。大多數法士以下的凡人都活不到四十歲,不是被猛獸叼走,就是死於元妖。”

陶雲堇看了看供桌上空空如也的木桶,覺得這情形簡直荒誕絕倫:“你們村人大多數死於元妖,現在卻殺死祭品晉獻給他們?”

阿奕知道她的想法,點頭同意:“我爹就是被一頭元妖殺死,我娘為我爹報仇,結果與那頭元妖同歸於盡。所以我不跪。干爺爺也允許我不跪。”

陶雲堇指指地上黑壓壓的一片人影:“那他們呢?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阿奕撓撓頭:“干爺爺跟他們提過一次,結果被轟出去了。然後他讓我也不要再提。”

****

走出洞廳,見到不遠處干爺爺站在一棵樹下望着這邊。

盧奕走過去:“干爺爺?”

干爺爺轉身走向自己的洞穴:“來。”

他的洞**部陳設十分簡單,甚至連盧奕的都不如,地上只鋪了一張粗羊毛織成的毯子。但是所有傢具陳列、鍋碗瓢盆都擺放非常整齊,與葯姑的洞穴截然不同。

盧奕一般不到這裏來,因為干爺爺身材矮小,所以洞頂很低,他一進來頭頂就不時擦到洞壁。

干爺爺見他站在洞內不自在,便道:“坐下吧。”

轉身坐上粗羊毛毯子,翻起一角在下面的乾草堆里不停摸索。

盧奕坐在一把凳子上,可是凳子也很矮,還不如坐地上。

干爺爺摸出一個黑色桃木匣子,看着它良久,似乎陷入一些往事回憶之中,臉色異乎尋常的嚴肅。

盧奕好奇地看着匣子,不知裏面是什麼東西。

干爺爺伸出手,鄭重其事地將匣子遞給盧奕。

盧奕連忙起身去接,差點帶翻了凳子,也將旁邊的矮桌蹭開幾步遠,桌上的陶罐嘩嘩亂響。

盧奕嚇了一跳,扭頭去看,慌亂中砰一聲撞上洞頂,將掛在洞頂的一盞油燈撞得亂搖。

干爺爺不高興地站起身,扶穩油燈,將矮桌和凳子歸位,位置與剛才分毫不差。

盧奕不敢亂動,戰戰兢兢地彎腰站着,等干爺爺把屋裏重新歸置得整整齊齊,才敢坐下。

打開手中的匣子,見裏面鋪有一塊小小的細羊毛布,躺了一枚鵪鶉蛋大小的玉髓。

他捏起玉髓,式樣古樸無華,大約有些年頭,但似乎並不像是名貴品種。

盧奕想起明天要進城去買年貨的事,大約知道干爺爺的意思了,沮喪道:“干爺爺,我們到這個地步了嗎?連你壓箱底的東西都要拿去賣。”

梆!頭頂被狠狠敲了一記!

干爺爺怒罵:“你敢!要是賣掉這東西,我把你撕了!”

盧奕揉着頭頂的凸起,欲哭無淚:“我就是猜猜而已。”

干爺爺吐一口濁氣,面有肅色:“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我無兒無女,就傳給你吧。過幾天你就十八了,好生保管它,不許賣不許送,聽見沒有?”

盧奕用力點頭,內心有些感動,干爺爺雖然有個“干”字,可是跟親爺爺沒有兩樣。

陶雲堇好奇地細細打量玉髓,開口問道:“干爺爺,這個值多少錢?”

梆!頭頂又吃了一記!

干爺爺厲喝:“無價!”

盧奕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再不敢胡亂開口。

起身離開的時候,往身後瞥一眼,見干爺爺拿起角落裏的拂塵,正在擦拭盧奕坐過的凳子。

盧奕頓時有一種心靈受傷的感覺:“干爺爺,我剛換過衣裳的……”

干爺爺白他一眼:“你小子洗衣裳,從來就沒洗乾淨過。”

回到自己的洞內,盧奕摸出玉髓對着陽光細細瞧了一陣,玉質呈半透明狀,內部有許多絲狀斑紋,大概是某些礦物雜質,但是顏色極淺,形狀極細,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陶雲堇倒是很有興趣:“傳家寶啊!明天正好進城,上典當鋪問問大概能值多少。”

阿奕猶豫:“干爺爺說過不讓賣。”

陶雲堇聳肩:“不賣,就是估個價。”

她捏着下巴思索一陣,忽然問道:“為什麼要把傳家寶給你呢?”

阿奕想當然:“干爺爺把我當親孫,我也把他當親爺爺。”

陶雲堇挑起一條眉毛:“你怎知他沒有真正的親孫?”

阿奕語塞,干爺爺幾年前來到荒石村,按說以他的年紀,也許早就成過家。

陶雲堇玩賞玉髓,若有所思道:“他什麼來歷你知道嗎?”

阿奕搖頭:“沒聽他提過。大約我爹娘知道一些,但是他們也沒有告訴我。”

陶雲堇對他這麼多年無知無覺感到驚訝:“他武技那麼強,總不可能是一個普通的獵戶吧?你就從來都不感到奇怪?”

阿奕瞪着她說不出話。

陶雲堇點着他的腦袋:“你呀你呀,真不是一般的笨。”

阿奕有點不高興:“那又怎麼樣?他是我干爺爺!他對我好,瑤姑姑也對我好,除了他倆,我再沒其他親人了。”

陶雲堇皺眉:“這不是一回事!我沒有否定干爺爺對你的感情。但是要理智地判斷一個人,不能與感情混淆你懂不懂?”

阿奕崩緊唇角,但是說話底氣卻有些不足:“有什麼好判斷的?反正我知道他不是壞人。我也不喜歡你對他評頭論足。”

陶雲堇翻了翻白眼:“好好好,他是干爺爺,我不說了。”

****

第二日,盧奕起了個大早,對荒石村的人來說,進城總是一件熱鬧高興的事。

穿過一小片樹林,往西南走幾里路,翻過一個山頭,就聽到嘩嘩的水聲,極為激烈響亮,那是澐江,雲嶺地區最大的河流,灌溉了這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嵩城便在澐江邊上,是距離荒石村最近的一座人族聚居為主的城鎮。

與葯姑等人一同進城,盧奕推了一輛小推車,上面裝載大量藥草、菌菇、果子、獸皮、獸肉乾、獸骨等物品。

嵩城的人很喜歡這些土特產,價格給得很足。畢竟人族主要聚居在城鎮,敢在城外生活的不多。

因此很多妖看中了這一點,也會在出現在嵩城集市上。他們大多嚮往人類社會生活,經常化形成人,儘管還會頂着一顆獸類的腦袋,但是言行舉止與人很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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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道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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