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 雲宮降臨 第二十二章 為劍而生
徐薇對荒境獸類根深蒂固的仇恨不僅僅源於雙親的逝去。
她的雙親離世時，她的年紀還很小。只是一個實力低微，再普通不過的劍脈弟子。
在她年幼的成長環境中，霜界劍脈所擁有的本源劍君數量已經明顯較蘇恩領導下的巔峰時期少了一大半。
那個時期的劍脈，還在因為不斷地抗擊來犯的荒境獸類而隕落着本源劍君。
由於和無形劍陣的能量屬性相契合的本源劍君逐一隕落，存活數量越來越少，以及昔日盟友凨界天涯營漸漸退出戰局等原因。
霜界劍脈，在和荒境獸類的戰爭中漸漸處於下風。
那時候的霜界劍脈，和目前艱難卓絕的處境也差不了多少。
為了贏得戰爭，贏得繼續生活下去的權力和機會。每次荒境獸類來犯，都會有像徐薇父母那樣的本源劍君，甘願犧牲自己換取劍脈更多人的未來。
黃緋也是在這個慘痛的歷史進程之中，中途來到霜界劍脈。
他同樣親身見證經歷了劍脈一路走來不斷衰退落魄的辛酸和無奈。
這些大無畏的本源劍君們犧牲自我贏得戰爭的行為，不管是黃緋，還是宋詩情和文霞，當時都是強烈反對的。
每失去一位珍貴的本源劍君，霜界劍脈就失去了一口重要的元氣，久久不能緩過來。
因為一位本源劍君的培養難度和條件比普通的本源術士苛刻太多。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傷筋動骨。
在極為漫長的時間裏，才會有寥寥無幾的新劍君出現。
但是在殘酷的戰爭面前，劍脈最頂尖的三位策修，最後還是只能忍痛接受本源劍君們的犧牲。
直到只剩下李太一個能激活部分無形劍陣能量的劍君。
那些為了劍脈的未來而逝去的劍君們，大多數是李太的長輩，同期夥伴，以及天賦出眾的後輩。
從情理上來說，李太，才是那個最有權力感受到悲痛和憤恨的人。
但徐薇從來沒見過李太表現出過任何對荒境獸類的仇恨。
在雙親離世后，因為表現出了寒劍君一脈祖傳的劍術式天賦，徐薇曾經跟隨李太學習和生活過一段不短的時期。
也是在那個時期中，華淵橫空出世。
華淵的出現，對於李太和處境艱辛的霜界劍脈來說，是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驚喜。
甚至當時身為劍脈最頂尖策修的宋詩情，也沒能預先算到華淵的爆發。
黃緋初次來到霜界劍脈的時間點，大概在徐薇剛開始跟隨李太學習不久后，同樣也在華淵橫空出世不久之後。
華淵，土生土長的雲境霜界人類。他的神魂真實年齡很大，比黃緋大的多。
在華淵真正的幼年時期，經歷過始祖蘇恩還領導着劍脈的強盛年代。
那也是霜界劍脈歷史中最後的輝煌了。
從蘇恩不辭而別離開之後，直到李太獨自扛起無形劍陣的重任，這中間的漫長時期里，華淵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超乎常人的天賦。
他在各項術式天賦上的表現甚至遠遠夠不到劍脈正常人類的平均水平。
華淵出生於霜界主空域內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凡人家。
因為歷史裏曾經被黃緋出生的初境回夢文明所深刻影響，霜界劍脈一直採用着和曾經的初境回夢相似的人口控制和管理制度。
華淵的出生，沒有引起任何的轟動，只是當時和他們一家親近的術士們小範圍地慶祝了一番。
這是劍脈內最為平凡的待遇。
幼年時期的華淵，甚至因為術式天賦太差而受到父母的嫌棄。
只有文霞願意和他一起玩兒。
文霞和他是青梅竹馬。
他們倆的真實年齡差距，大概就像展塵和黃緋那樣，在後來極為漫長的生命前，顯得微不足道。
華淵的雙親，都是霜界劍脈的普通弟子。在始祖蘇恩離開后，某次和荒境獸類的戰爭中，默默無聞地離開人世。
甚至華淵記得他們最後一次離開家，前往主空域的戰場的時候，外貌上還保持着很年輕的模樣。
而那個時候的華淵，外貌上卻是一個垂垂暮年的老者。
因為他在相轉術式的天賦上太差了，甚至差點以普通人類的身體狀態壽終正寢。
他幾乎是在臨界點上才完成了所有身體器官組織的半能量化。
之後又是同樣卡在臨界點上完成了徹底能量化，以最艱難的方式，最慢的速度極度勉強地成為永生的能量生命。
而且在華淵完成身軀徹底能量化的過程中，還得到了很多來自青梅竹馬文霞的幫助。
否則如果沒有文霞的話，可能就沒有後來的萬物劍君華淵。
早在半能量化之前，兩個人就確定了終生伴侶的關係。
雖然那時的華淵沒有表現出任何方面領域的天賦，連能量特徵都不甚明朗。但在和華淵一起長大的過程中，文霞心裏一直有種冥冥之中命運註定一樣的奇妙直覺。
華淵，就是她想要的，相伴一生的那個人。
不管他現在或者未來如何。
文霞和華淵不同，文霞從小就表現出了極強的術式天賦。主流的術式，包括那時候因為唯界黑白殿九策的影響，在霜界劍脈內同樣興起的策算。
或許那個時候文霞心裏的奇妙直覺，就是出自還處於很初始狀態的策算天賦。
表現出了出眾術式天賦的文霞，一路的成長過程自然被當時的劍脈核心密切關注着。
在未來，他們希望這個小姑娘能成長為劍脈的主心骨。
文霞也確實做到了。
那時候的華淵，也是因為文霞的緣故，才進入了劍脈核心的視線範圍。
但沒有任何人對華淵抱有任何期待。
以他表現出來的術式天賦，終其一生，能成為一個普通的劍脈弟子就已經到達上限了。
雖然華淵不被任何人看好，文霞卻從來沒有放棄過他。
她不在乎華淵貧窮或者富貴，弱小或者強大，只有最樸實的願望，彼此陪伴，攜手共度漫長的人生。
所以在幫助華淵完成身體徹底能量化的這件事上，文霞幾乎傾盡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和努力。
但在雙親離開家前往戰場后沒有再回來的時光里，華淵因為身體半能量化的進程緩慢，無法避免地開始衰老。
保持着年輕美麗外貌的文霞，也從來沒有因此嫌棄過老去的華淵，一直全心全意地幫助華淵完成身體進階的過程，不離不棄。
當華淵在壽命的盡頭極限，驚險地完成半能量化，得到了繼續生活的可能和機會時，文霞甚至喜極而泣。
因為華淵實在是太極限了，極限到她一度認為華淵就會這樣永遠地離開自己。
在華淵成功半能量化，壽命得到大幅度延長之後，華淵和文霞就一直在文霞雙親的家中共同生活。
文霞的雙親，是對永生沒有追求的普通人類，甚至不是術士，在華淵老去的時候就已經壽終正寢了。
他們將他們生前所居住的，山峰上的普通樓宇留給了女兒文霞和女婿華淵。
對永生沒有追求的人類，也屬於極少數。
但文霞一直覺得自己的雙親很聰明。
他們不願意麵對能量化之後漫長的永生。
一世為人，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
被預定為劍脈未來的文霞，並沒有像雙親那樣自主選擇的權力。
將來的某一天，等她達到普通的界士大限，必定會前往主空域的劍脈主殿，作為劍脈的核心術士，為了未知的未來而操心。
那一天到來之前，有來自劍脈主空域術士團隊的術士專程曲躍拜訪他們小兩口。
同時也帶來了華淵雙親故去的噩耗，和他們在戰場上留下的遺物。
華淵父親留下的遺物，是一柄破損的灰色金屬劍，其貌不揚，看上去有些像石劍。
在華淵的記憶里，那是父親隨身的佩劍，華淵並不知道那柄劍的來歷。
小時候，每次見到父親，他總是帶着那柄劍，但從來沒有和華淵提起過劍的名字和來歷。
在父親眼中，自己這個術式天賦極度差勁的廢物，大概一輩子都不需要和劍這種東西打交道吧。
所以在他逝去之後，華淵人生中才第一次觸碰到了這柄父親唯一留給他的破損金屬劍。
將劍柄握入手掌中的時候，華淵彷彿聽見了劍身傳來的低語歡悅之聲。
他的身體也隨之有了控制不住的顫抖。
當時身邊的文霞因為他突然的身體顫抖，還異常擔心是不是他的半能量化身軀出現了什麼問題。
華淵不會策算，但是在將父親的遺劍拿起的時候，他也有種冥冥之中命運註定一樣，莫名而強烈的奇妙直覺。
彷彿這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金屬劍，已經在漫長的歷史中等待了無盡的歲月。
就為了華淵將它握住拿起的這一刻。
而術式天賦廢柴的華淵，也在一直等待着這柄劍來到面前的這一刻。
沒有人告訴過華淵，那種奇妙的直覺，能形成人和劍之間的共鳴。
人和劍之間產生的共鳴，和術士伴侶間神魂的共鳴不同。但這種共鳴，卻是成為一位本源劍君最重要的基礎。
所有的本源劍君，在成為劍君之前，都能和自己的劍完成共鳴，無一例外。
就連身為伴侶，擅長策算的文霞也根本沒有察覺出那之後華淵的變化。
父親的遺劍，華淵也隨身攜帶，寸步不離，就連在床上睡覺的時候也一樣。
直到文霞完成普通的界士大限，必須要去劍脈主殿報道的那一天。
去了劍脈主殿之後，她就不能繼續和華淵在原本的家中長期共同生活了。
因為文霞不願意和華淵分開，向劍脈核心申請了帶上伴侶，所以華淵最初是作為文霞的家屬，進入劍脈的核心術士圈子的。
那之後在新家和文霞一起生活的日子裏，劍脈也還是沒有任何人，對術式廢柴的華淵抱有任何的期望。
包括已經成為無形劍陣主陣劍君的李太，和當時劍脈還擁有的其他本源劍君們。
在他們眼裏，華淵就是一個太平凡不過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文霞會認定他最適合自己。
那時候主空域的核心術士和劍君們，對華淵或多或少有着些許的不滿。
前途無量的文霞，可是很受單身男性追捧的。
這些或多或少的不滿，最大的來源，是因為華淵雖然隨身攜帶着一柄破損的金屬劍，卻從來沒有用那柄破損的金屬劍練習過任何的劍招。
身為文霞的伴侶，就算術式天賦為負，也應當勤學苦練劍術，為劍脈的未來盡到一分綿薄之力。
因為文霞可是身上寄託着劍脈的未來和希望。
不說勤能補拙笨鳥先飛，也至少要能讓別人看到認真努力的態度，才能獲得認可。
但華淵從來不管別人的想法，不在乎別人的認可不認可，仍舊我行我素。
直到他以最實在的表現擊碎所有人的質疑和不滿，一鳴驚人之前。都沒有人見過華淵用那柄破損的金屬劍練習任何的劍招。
最為基礎的突刺，挑起，劈砍，橫掃，他連一次都沒有練習過。
所以就連李太，也沒能察覺到華淵和那柄破損金屬劍一起發生的變化。
文霞記得那段日子裏，某一天，華淵突然斬斷了自己的雙臂。
當她見到他的時候，華淵的雙臂就已經沒了，他穿着藍色的劍脈弟子服，兩袖空空如也，輕輕飄蕩着。
文霞甚至不知道華淵是如何能完完整整地切斷自己的雙臂的。
不過對於能量生命來說，這倒是無傷大雅。因為即使沒有本源，即使是術式天賦為負的華淵，雙臂這種東西，也能隨隨便便重新凝聚出來。
就算華淵自己不能，有文霞在，也能幫他隨時重塑。
但華淵態度異常堅決地拒絕了文霞的關心和建議。
兩人當時大吵了一架。
文霞不能理解為什麼華淵會執意不要雙臂。
無緣無故的，自己不要雙臂的奇葩，她也是第一次見到。
而對此，華淵給她的回答是：
“雙臂會阻礙我和我的劍。”
文霞當時覺得很可笑。
華淵從來沒有用那柄破損的金屬劍練習過最基礎的劍招，就連身為華淵最親近之人的她也沒見過。
阻礙，從何談起？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文霞對華淵產生了些許的失望。
華淵完全能量化之後，對於華淵，她一直就沒有任何要求，只要他好好和自己一起生活。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身為華淵最親近之人的文霞，也對華淵沒有任何的期望。
那之後，華淵沒有再和她解釋過。
沒有了雙臂的華淵，在劍脈生活的日子裏，自然被核心術士們看出他是故意不要雙臂的。
故意成天帶着空空如也的兩條袖子出沒，故意以殘疾的身體狀態進行日常生活。
而那柄破損的金屬劍，就一直被他背在身後。
這樣殘疾的華淵，更加坐實了眾人對他的廢柴印象，也更加被眾人所遺忘。
雖然對華淵自斷雙臂執意不肯重塑的態度很不滿，但文霞還是作為伴侶和華淵繼續着一起的生活。
那段日子，是他們吵架最多的時期，多半都是為了華淵雙臂的事情。
華淵同樣不能明白文霞為什麼那麼在乎他有沒有手。
文霞被他氣極了的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你沒有手，怎麼抱我？我又怎麼抱你？”
作為最親密的術士伴侶，她當然希望能夠和華淵完成身體上的擁抱。
沒有雙臂的華淵，讓她很不自在。
這樣不自在的日子，一直持續到華淵的爆發，表現出強大的戰力。
這也是為什麼當華淵表現出劍脈急需的強大戰力時，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的原因。
華淵，是原本被大家所遺忘和忽視的存在。
華淵的橫空出世，是在一次抗擊荒境獸類的戰爭中。
就是徐薇的雙親自我犧牲的那一次戰爭。
那次戰爭以劍脈勝利結束的時候，黃緋還沒有來到霜界劍脈。
那時候的徐薇，還是個初生的小女孩。
而處於完美界士大限狀態的文霞和宋詩情已經形成了主空域術士團隊，時空中陣的雙策修統籌核心體系。
在離家之前，文霞照例和華淵道別。
劍脈的戰爭，作為統籌核心的文霞必須參與，而不被任何人看好和期待的華淵，並不用參與。
文霞還是和前幾次一樣，目光盯着他空空如也的兩隻袖子。
“我走了。”
而華淵，卻突然道：“我也去吧。”
華淵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文霞以為他在開玩笑。
殘酷的術士戰場，可不能帶上沒有戰鬥能力的家屬。
所以她當然沒有答應，嚴詞拒絕之後曲躍離開。
但當她結束暗境曲躍，回歸霜界劍脈主空域雲海，看到在那裏等待着她的宋詩情，李太，和其他劍君們的時候。
同伴們卻問她，怎麼把華淵也帶來了？
文霞看向身後，華淵一臉平靜地跟隨着她，漂浮在雲海之中。
......
毫無疑問，華淵是跟着她一路自己曲躍過來的。
可是。
華淵，自己曲躍？
而且為什麼在暗境曲躍的過程中，文霞完全沒有感知到身後他的能量反應？
而華淵，背後那柄破損的金屬劍，自行向上方竄動少許，發出清脆的劍鳴之聲。
“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華淵向這些劍脈的核心術士和劍君們發出了神識聲音。
他的表情很平靜，聲音里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像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不值一提的事情。
任何術式都是天賦為負的他，也不值別人的看得起。
“但劍脈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文霞是我的伴侶。”
包括李太在內的劍君們，都看出了華淵和那柄破損金屬劍之間的共鳴狀態。
這不是初級的人劍共鳴，而是徹底而完整的人劍共鳴。
這是能成為本源劍君的標誌。
“所以，”華淵嘴角輕輕上揚，“我也想要為劍脈，盡到自己的綿薄之力。”
看出了華淵和他的劍共鳴狀態的劍君們，沒有人會再敢忽視華淵。
擁有人劍共鳴的華淵，就擁有成為新的劍君的無限可能性。
李太第一次認真地看向對面這個故意斬斷自己雙臂，不肯重塑故意保持殘疾的人，第一次認真地問道：
“你這柄劍，叫什麼？”
華淵背後的破損金屬劍再次發出更加響亮的劍鳴之聲，然後自行飛出，環繞在華淵身側。
伴隨着華淵輕輕的笑聲。
就連文霞，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笑過去平庸的，碌碌無為的自己？笑這些看不起他，不能理解他的人？還是笑別的事情？
只有華淵自己知道他在笑什麼。
“萬物。”
這是背後這柄，繼承自父親的遺劍的名字，是對李太問題的回答。
他，華淵。為萬物而笑。
他為終於達到了自己滿意的境界而笑。
他為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而笑。
他，華淵。
為劍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