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戛然而止
華可鏡原本以為來自星河之都，來自何曉敏的訊息還會持續很久很久。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遺忘者號通訊系統存儲的歷史數據訊息戛然而止。
他終於看完了最後一篇訊息，那是一封來自何曉敏第十四次休眠蘇醒之後的日常。
發送時間為地球歷2186年7月12日，也即遺忘者號離開太陽系之後的第144年零7個月。
如同過往，何曉敏與他分享蘇醒之後的見聞，以及星河之都的現狀，並無特別的地方。
……
“小樂。”
“我在。”
“訊息怎麼沒有了？”
華可鏡第一時間詢問人工智能，但小樂並沒有直接給出回答，而是向他提供了一份天文觀測報告。
據報告記載，遺忘者號在太陽系觀測到了一次劇烈的伽馬射線閃光，彼時飛船距離太陽系大概15光年。
更多的細節表明，這一次的伽馬射線閃光能級極高，幾乎覆蓋了整個太陽系，且發生時間就在何曉敏最後一篇通訊日期的三周之後。
“消毒……清洗……”
“【渺】動手了……”
“138年，星河之都才飛了0.02光年……”
“幾乎覆蓋了整個太陽系……”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華可鏡一臉愕然，語無倫次。
他難以面對這樣的結果，
他寧可何曉敏是因為選擇擁抱全新的人生而忽然斷絕了與自己的聯繫。
但種種跡象表明，星河之都一定在這次劇烈的“閃光”中受到了重創。
而且一萬年過去了，星河之都依舊沒有與遺忘者號恢復通訊，其結果已然不言而喻。
“為什麼要這麼徹底？”
“如果不走，星河之都以木星為掩體，會不會躲過這一次襲擊……”
華可鏡內心壓抑，雙眼黯淡，喃喃自語。
“並沒有意義。”小樂悄然答道，“從閃光的能級指數來分析，整個太陽系範圍內沒有安全的地方，以行星為掩體的方案不成立。”
“要是沒有發生變故，星河之都現在應該已經離開太陽系了吧？”
“是的，如果距離太陽1.5光年之外，星河之都或許可以逃離這一場浩劫。”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該多好……”
雖然極度渺茫，但華可鏡是多麼的希望星河之都里的人能夠奇迹般地生存下來。
以至於在未來十幾萬年的孤獨星際之旅中，每每回憶過往，華可鏡都會提到這一句--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他甚至催眠般地暗示自己，星河之都還在，只是與自己失去了通訊，倖存的人可能以經在數萬年前抵達了恆星天苑四。
……
然而時間會吹散歷史的煙雲，
會埋葬我們的身軀，
事實永遠冰冷且殘酷。
地球歷2186年8月2日，星河之都在距離恆星太陽18921654215公里的太空中遭受突襲。
何曉敏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些在最早的地球變故中倖存下來的人們，也都被這一次波及全太陽系的伽馬射線閃光帶走了。
從此以後，
華可鏡就成為了人類文明的孤兒，
成為這茫茫宇宙中，除公輸子大師之外唯一苟延殘喘的人類。
看着天文觀測報告裏冰冷無情的描述，華可鏡再一次感覺自己的心臟里湧起一陣撕裂的痛。
這疼痛入骨啊！
不僅僅因為自己的孤獨和凄涼，還因為人類文明的慘淡的結局。
即使向來堅毅如鋼板，這一刻華可鏡也終於控制不住情緒了。
沒有了太陽系，
沒有了人類文明，
沒有了地球，
沒有了星河之都，
就像失去了根的枯草，
在這茫茫的宇宙之中，
還有誰會在乎自己，
自己的存在又是否還有意義？
.
.
.
他靠在躺椅上，用手緊緊蒙住雙眼，無聲無息，但還是有兩行渾濁的淚水滾落下來。
小樂一直保持着沉默，安安靜靜，沒有打擾。
雖然只是一個人工智能，但是她能夠體會華可鏡內心的傷痛。
……
終於從回憶重返現實，華可鏡看了看手中的一段線圈，那是前面從主接收天線上替換下來的受損零部件。
他將線圈在手中撰緊，嘆了口氣。
主接收天線已經修好了，但是卻依舊不可能收到來自星河之都的訊息。
首先因為距離太遠了，而且星河之都不在了，人也都不在了。
……
遺忘者號依舊沉默地飄蕩着，穿梭着。
周遭儘是幽深的宇宙空間，無垠的純黑色幕布，亘古不變。
這會兒，在宇宙飛船的內部。
一個剛剛被人工智能操控的剃頭匠霍霍成光頭的人類男子，正平躺在休眠艙內。
或許是因為腦門特別光亮的緣故，華可鏡忽然參悟了一點點生命的無奈。
果真就是【忙於生存】和【趕着去死】。
“休眠時間到了。”
“哦。”
小樂的聲音響起，華可鏡目光獃滯地作出回應。
嗡……嗡……嗡……
休眠艙蓋緩緩地閉合起來。
小樂沉默了片刻又接著說道：“事實上，你的身體狀況並不太理想。”
華可鏡又嗯了一聲，依舊目光獃滯。
“我告訴你，並不是為了增加你的心理負擔，只是希望你能有點心理準備。”
“可是你確實增加我的心理負擔了。”
“所以我才給你做心理建設。”
“術前心理建設？”華可鏡反問一聲，並意識到了事情不簡單，嘴裏也碎碎念地嘀咕起來，“就像重症手術之前，醫生會和病人交代，你會經歷怎樣的手術，存在怎樣的風險，手術之後的影響如何，當你從ICU里醒過來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況，身上插幾根管，喉嚨里接沒接氣管……”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小樂啊，那你可千萬要把我照顧好，就算再困難，再艱巨，也得不惜一切代價將我這位老同志搶救下來……”
小樂沒有接華可鏡的茬，只是將更多細節訊息直接印刻到了華可鏡的思維意識里。
“好，一萬年後再見。”
“一萬年後再見。”
於是，華可鏡在迷濛的助眠氣體中閉上了眼睛。
於是，遺忘者號宇宙飛船的照明、溫控、空氣對流等系統再次關閉，變得灰暗冰冷，彷彿一塊孤獨的隕石。
……
呼吸之間，便是萬年。
又是一個休眠循環結束了。
銀河系某處，漆黑廣袤的宇宙深空，遺忘者號持續飛行了十六萬個地球年。
就像人工智能預料的一樣，這一次的休眠進一步加劇了華可鏡的身體衰竭。
如同前幾次喚醒過程一樣，華可鏡並沒有按照計劃自然醒來。
還好，早有準備的小樂又是幾輪搶救，連番操作。
最終，華可鏡的小命保住了，但是眼睛卻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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