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偷燈
“你不是說會放他走!”林嵯的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裏吼出:“為什麼還要殺了他!”
“人已經放走了,但我沒說過不殺他。”孟竹舟用眼神指着半隻腳踏出長亭的問塵子。
竹舟公子在江湖上的名聲向來是有諾必踐,如今的孟竹舟另林嵯感到陌生。
“太可怕...你太可怕了。”林嵯向後倒退兩步,猛地拎起腰邊佩刀,睜紅了眼。
“問塵子是我的朋友,當初為了幫你,他做了違心事,宮裏的事情也是,不是說不會出問題嗎!”
孟竹舟微微側頭,法髮絲從肩頭脆弱,他的表情淡漠悲憫,整個人透出一股冷淡的意味:“他煉的丹有毒,早晚會被抓住,紫竹軒做事向來講求穩妥,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當然知道,紫竹軒是殺手組織不是善堂,所有對他們沒用的人都會趕盡殺絕,他為什麼還會對孟竹舟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為什麼會像鬼迷了心竅一樣去相信孟竹舟?
“再說,毒丹是在下逼他煉的嗎?”孟竹舟說話扎心捅肺:“一切都是他自願的,否則誰能逼一個用毒高手去害人?”
“一個出家的道長精通醫術不說,尤擅番邦洋文又熟悉北鎮撫司,你覺得這樣的人會是一個單純的出家人嗎?”他笑得殘忍:“可悲的應該是你,作為朋友,你根本不知道他的過去,不過現在知道也無妨。”
林嵯緩緩抬頭望向孟竹舟,心上一片迷茫。
“問塵子曾供職於鴻臚寺,他可不得了,過去市舶司的絕大部分貿易都是由他一手促成,只可惜——”孟竹舟笑容諷刺:“他拜錯了師,惹來殺生之禍,家破人亡,逃亡海外。”
‘龐中案’連誅十族,父母、兄弟、外祖、姻親、朋友、門生、門生的門生...無一倖免,涉案人數多達萬人,如此慘案曠古爍今。
“毒丹是他自己煉的,宮也是他自己進的,在下沒有逼過任何一個人,都是自願。”孟竹舟裹緊披風:“你情我願的交易,最後仇不是也報了嗎?”
林嵯錯愕的愣在原地,他像第一次認識孟竹舟一樣,這個人身上不擇手段的特質令他膽寒。
荒原上曠古的寒風吹透人心,雪白之下掩蓋的是貧瘠污濁的土地。
孟竹舟低笑了兩聲,他回來了,他們這些背負仇恨的人都回來了。
*
燈火初上,曹博臨時落腳的院子外傳來斷斷續續的罵街聲。
“狗娘養的東西,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宅子!敢來這裏偷燈籠!”焦大插着腰掐着嗓子高聲叫罵。
宮裏罵人的路數多,什麼樣的‘歇後語’都能聽到,罵到最後各家牆頭上趴的都是人。
“怎麼不進去?”江半夏從裏面出來。
“師兄,您可要給咱做主。”焦大一撇嘴,竟露出副委屈的模樣。
“天殺的狗東西,偷一盞也就罷了,黑心肝的居然把門口的燈籠全擼完了!偷咱的燈也不怕斷子絕孫!”
江半夏仰頭看去,宅子大門上光禿禿一片,別說燈籠沒有了,就連門上貼的楹聯和門神也被人揭了去。
這種情況她從未遇見過,抓人肯定是抓不住,碩大的京都,為抓幾個偷燈賊興師動眾不值得。
江半夏沉思片刻招來焦大耳語一番。
“一會兒你也別在街上罵街,多叫幾個宮裏的弟兄來屋裏喝酒,讓這條街上的人知道這戶人家是哪裏人。”
“這樣做真得能要回燈籠嗎?”焦大持懷疑態度。
“可以試一試,百姓迷信,總喜歡信一些有的沒的東西。”江半夏囑咐道:“最好讓他們明白,這裏不是能撒野的地方。”
焦大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偷燈的人肯定是見着這戶宅門口的燈籠製作精良,模樣和市面上的白皮燈籠不一樣,又逢上元節,於是就順理成章的偷走了,不過要是讓他們知道這戶是閹人,打死逼着他們也不會偷。
不偷閹人的燈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不吉利。
從曹博落腳的宅子走到她租住的地方要跨半個城,江半夏沒有騎馬也沒有坐轎,她一個人漫無目的的順着街邊閑逛。
上元節這天的京都徹夜燈火通明,按照國喪的規矩理應禁止遊樂,可民間百姓不管這麼一回事,該樂的還是要樂,不能樂的也要偷偷樂,此時又朝中內鬥,五城兵馬司的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新皇在宮裏,看不見就一切安好。
“來碗元宵,多放點玫瑰鹵。”她駐足在一處攤點,摸了把銅錢丟進攤主的竹簍里。
“好嘞!”攤主利索的收了桌的空碗,擦出塊乾淨地。
江半夏順勢坐下,她打量着四周燈火闌珊的街道,到處都是‘走百病’穿白衫的人,人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舉着燈籠湧向河邊或者更遠的地方。
“剛出鍋,有些燙,您慢點吃!”
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圓被端了上來,她攪了攪上層的潑鹵一口咬下,元宵不似湯圓軟糯,但很有嚼勁,咬開時芝麻的香味在舌尖爆開,甜到齁嗓子,她就着碗邊喝了一小口湯,嘴裏的味道又變得寡淡起來。
她拿着勺子沒什麼胃口了。
“喲,什麼風把您從宮裏吹出來了。”迎面走來位身量高挑的少年郎,那少年郎一身青綠色圓領袍,衣角高高紮起露出黑色皮質長靴,幹練又不失風度。
“冬小將軍。”江半夏起身拱手,臉上立馬又盈起笑意。
“別笑了,一天到晚的累不累?”冬醪從腰間抽出把灑金摺扇開始胡亂扇風,扇了兩下又嫌棄的拋給江半夏。
“哎呀,京都的規矩就是不一樣,大冬天的出門都要配摺扇,依我看,純屬無聊,這把扇子可是好東西,送你了江兄。”
到手的是把湘妃竹作扇骨的灑金摺扇,入手光滑細膩,價錢絕對不便宜,江半夏有些詫異,這位小冬將軍要送她?
“給你你就拿着,矯情什麼,咱們的矯情一把扇子算什麼。”冬醪梗着腦袋強行轉移話題:“對了,你知道城郊是誰的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