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蝴蝶
一夜之間,京都上下漫天縞素,積雪融化後路面泥濘不堪,車馬騾子涌在一起,又都趕時間反而擠得水泄不通,於是到處響起怒罵聲。
“瞎眼的東西,戶部的轎子都敢撞!”孔武有力的轎夫粗聲呵斥,暗中使了狠勁往前撞。
“狗日的!睜大狗眼看看,謝郡王的馬車你也敢不讓!”馬車夫揮着鞭子往對方身上抽,很快打了起來。
鞭子、藤棍輪番上陣,幾個暴脾氣的當街械鬥,一圈輪下去,不光堵了路還打歪了禮部尚書的轎子。
“他奶奶的!”孫丘民一掀轎簾不顧當官威儀張口就罵:“誰!是誰掀了本官的轎子!”
先帝新喪,趕着進宮奔喪,緊趕慢趕就怕去晚了耽擱時辰被那群不要臉窮的只剩皮的言官抓住參上一本。
“誰!是誰!”孫丘民吼的夠大聲,可沒人理他。
周圍堵的都是往宮裏奔喪的文武大臣,平日囂張慣了,誰也不肯讓誰,更別說站出來說話。
“忒!沒人讓,那就堵着!”孫丘民一氣之下鑽回轎中。
京都路況實在糟糕,這一處僵住了,別處也隱約傳來怒罵爭吵聲。
就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人群突然亂了起來,呼喊着錦衣衛來了,官階小怕事的官員紛紛讓轎子往兩邊避讓,小民百姓更是怕的不得了,紛紛找地避讓。原先擁擠的街道開始出現人踩人的情況,不斷向兩側擠壓,硬是讓出條小道。
這時,一頭渾身烏黑的駿馬踏空而來,颯爽至極,與之相襯的是騎在馬上的人,那人一身縞素,隨着馬匹的移動,她腰間藍底黑字象徵著北鎮撫司的腰牌亮到驚人。
“這位...好年輕,長得也分外俊俏,不過怎麼就認閹人做爹?”有人小聲道。
“嘶,不要命了!”旁人忙捂住嘴小聲道:“這位...這位殺人...不眨眼!聽說...聽說江南有點錢的富商幾乎都被屠殺殆盡!”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等他們回頭再想看時,江半夏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了。
*
內宦們滿身縞素,洞開的殿門、窗戶竄進一股又一股寒風,曹醇揣着手靜悄悄地跪在蒲團上,純白如雪的白練從橫樑上傾斜而下,隨風滌盪,將那隱約的哭聲從四面八方送來來。
小太子跪在最前面,悄無聲息的抬頭打量慶文帝的棺材,上等楠木,雕工精細,這麼大一個棺材,父皇一個人躺着會孤單嗎?
他跪的膝蓋發麻但不敢起來。
“放我進去!放我進去!我要見殿下!”殿外傳來女人哀嚎的哭聲,尖銳的嗓音極盡猙獰的嘶吼着。
“殿外是誰?”左手跪在第一位的李三順輕抬眼皮面無表情的問。
“惠嬪,曹惠嬪娘娘。”回話的小太監像幽靈一樣突然出聲。
“哦。”李三順面無表情的哦了一聲。
小太子煎熬的挪動膝蓋,他跪不住了,於是找個理由要出去看看曹惠嬪是怎麼一回事。
“殿下,外面風大,多穿件衣服。”曹醇突然叫住小太子:“小心着涼。”
小太子不喜歡閹人甚至厭惡閹人,這種不喜歡是沒有由來的,他本能的皺起眉頭,然後任性的跑出大殿,馬上他就要當皇帝了,何必再怕這些閹人,小太子心想。
先皇突然殯天,宮裏抽調人手,一時間殿外積雪無人打掃,曹惠嬪就這樣衣着單薄的匍匐在雪地里,半截雪膩的藕臂從雪中伸出,她掙扎着,卻依舊被死死地摁進雪裏。
“太子殿下。”抓曹惠嬪的提刑太監匆忙行禮。
兀的一鬆手,曹惠嬪跑了,寢衣寬大的袖子鼓滿寒風,她像一隻奔向光明的蝴蝶。
“你們抓惠嬪幹什麼?”小太子問。
“回殿下,先皇想讓惠嬪娘娘多陪陪他。”提刑太監回完話,立馬又扯着白綾去追曹惠嬪。
曹惠嬪跑的飛快,似乎她只要再快點就能跑出這座吃人的皇宮,可惜她還差那麼一點點。
“惠嬪娘娘,這是要去哪裏?”江半夏似笑非笑的擋住曹惠嬪的去路。
“滾!”曹惠嬪怒斥着,她的眼裏滿是憤怒。
短短的一瞬,那幾個提刑太監追了上來,他們不由分說的捆住曹惠嬪。
“是你,是你假傳的遺旨,是不是!”曹惠嬪近乎癲狂:“欺君瞞上!她是女人!她也是女人!她也應該去死!”
幾個提刑太監眼見着不對勁,忙塞住曹惠嬪的嘴。
“怎麼一回事?”江半夏擰眉問。
“回江爺,先皇的旨意,沒有孩子的宮妃都...都要殉葬。”他們怕再生事非,回完話就拖着人匆匆退下。
少了瘋癲的曹惠嬪,乾清宮前一片寂靜,江半夏抬頭對上小太子探究的眼神。
他問:“惠嬪說你也是女人?是嗎?”
“殿下為什麼要這麼問?”江半夏抬頭微笑。
小太子思索片刻:“好奇?我從沒見過像你一樣的女人。”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應該都像蔣貴妃、曹惠嬪那樣嬌艷易碎,美艷絕倫同時又兼有蛇蠍般的心腸。
“哦。”江半夏不咸不淡的應着:“殿下現在見到了嗎?”
小太子點頭,他的視線恰巧落在江半夏的手上,那雙握刀的手纖細卻充滿力量,和他所見任何一個女人的手都不同。
“殿外風大,殿下還是回去吧。”江半夏安靜地凝視着乾清宮。
小太子忍不住去看她,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想要再看看她的手。
江半夏耐着性子重複道:“殿下,您該回去了。”
他為什麼要聽一個女人的話?小太子出聲命令:“本宮現在命令你伸出手。”
她垂下眸子去瞧身量才到她胸口的小孩兒,趾高氣昂的語氣學他父親學了十成像,江半夏好笑的伸出手。
纖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掌心指腹磨損的滿是老繭,十個指頭上縱橫着些疤痕,最長的在虎口處,幾乎貫穿整個手掌。
真難看,小太子心想,但他還是忍不住去看,這是他第一次對女人有了概念,僅僅是通過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