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養虎為患(一)
高福利對焦長卿心存戒備,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年來,他把焦長卿所作所為,樁樁件件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焦長卿本是娘娘最倚重,最信任之人,如今卻也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他屢屢對娘娘出言不遜,當著他們的面前尚且如此,和娘娘單獨相處之際,他又會怎般放肆?
孟夕嵐看着高福利漸變的臉色,似嘆非嘆道:“焦長卿對本宮有用,你不要動他!本宮心裏有數,他不會是第二個褚靜川!”
高福利聞言心中一沉,見娘娘如此言說,連忙低頭道:“奴才絕不擅自行動。焦太醫與旁人不同……奴才全聽娘娘的吩咐!”
孟夕嵐深深看他:“焦長卿對本宮來說是個特別之人,本宮不許任何人動他……若是要動,本宮會親自動手!”
高福利聞言當場一怔,瞬間明白了娘娘話中的深意。
孟夕嵐目光幽幽,焦長卿是何等聰明謹慎之人,這世上能讓他放下戒心的人,唯有她一個。所以,除非到了萬不得已時,否則,她絕不會動他,絕不!
除夕夜裏,宮中一片喜慶。眾人似乎都忘卻了一年前的今天,那時宮中的荒涼,京城的慘狀!
許是過往之事,一下子湧上心頭,讓孟夕嵐情不自禁地多喝了幾杯。
她本是不勝酒力之人,三杯過後,便臉頰緋紅。
長生一臉擔憂道:“母后,您沒事吧?”
孟夕嵐嘴角含着一絲笑意,神情慵懶道:“本宮今兒是因着高興,所以才多喝了幾杯。無妨,無妨,難得高興!”
長生聞言目光一沉,母后真的開心嗎?
為何她眉眼間有淡淡的惆悵之色?然而,那些隱藏在母后心中的愁緒,他是無法知道的。
周燕兒殷勤上前為太後娘娘斟茶,眼角餘光卻是一直看着皇上。
宮娥們翩翩起舞,孟夕嵐看得眼花繚亂,一時有些頭暈。
她單手支頭,閉目養神,指尖輕輕按着太陽穴。
待過了子時,她對着長生道:“本宮想去看看你父皇。”
“兒臣陪您一起去。”長生隨即扶着她的手臂站起身來。
孟夕嵐拍拍他的手:“不用了,你還是陪着皇后吧。待到三更天,你還要準備祭天大典,更是辛苦!”
雖然過節是歡喜的事,可對於皇帝而言,祭祖祭天,要做的事情,可不止一兩件,最是辛苦。
“那母后做兒臣的轎輦過去!”長生雙手扶着她站了起來。
孟夕嵐點一點頭,不再拒絕。
今兒這樣的日子,高福利自然要陪伴在娘娘身邊。
“萬歲放心,有奴才在呢。”
主僕二人並肩而行,一路來到太和宮。誰知,剛一進殿,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葯香。
這個時辰,為何還有葯香?
高福利立刻詢問內殿的小太監:“誰在裏面?”
“回公公,是焦大人。”
孟夕嵐聞言臉色微變,挺直後背,扶着高福利的手,步入殿內。
焦長卿沒想到孟夕嵐會這個時辰過來,他的手裏正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似乎正在等着晾涼了。
孟夕嵐看着他的所作所為,登時冷下一張臉來:“焦長卿,你在做什麼?”
周佑宸不再用藥,已有大半年的時間。
“娘娘,微臣再為皇上用藥……”焦長卿面不改色,語氣平淡道。
孟夕嵐快步走過去,一揮手,打翻了他手裏的湯藥,瓷碗瞬間落地,湯藥撒了一地。
這聲響,惹得靠坐在榻上的周佑宸一驚。
他轉頭看向門口,望着孟夕嵐,喃喃開口:“嵐兒……”
焦長卿見孟夕嵐如此激動,濃眉微蹙:“娘娘何必如此?如此碎了瓷碗,很不吉利!”
高福利見狀,上前緩和氣氛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說完,喚來小太監進來收拾。
孟夕嵐狠狠地看了焦長卿一眼,繼而去到周佑宸的身邊,輕撫他的後背,道:“沒事沒事,睡吧。”
在她的安撫之下,周佑宸很快入睡,而殿內的藥味也漸漸散去。
焦長卿在旁冷眼觀之,臉色不是一般地難看。
高福利寸步不離地守着娘娘,心想,若是今晚焦長卿敢有所造次的話,索性就把他連根拔起。
若不是娘娘對他心存感激,他早容不下他了。
孟夕嵐給周佑宸蓋好被子,等他睡熟了,方才轉身望向焦長卿。
“焦太醫,咱們借一步說話吧。”
方才發生的事,許是巧合,但也許也不是。
看焦長卿的神情,他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發現了他的所作所為。
焦長卿跟隨孟夕嵐來到外殿,一旁的高福利神色轉凝,視線始終盯着焦長卿的一舉一動。
“本宮分明交代過,太上皇無需再用湯藥。你為何又要擅自用藥?”
焦長卿淡淡解釋:“微臣方才為太上皇診脈,見他脈象有違,方才給他用了點葯。”
他說到一半,故意停頓了一下:“娘娘以為微臣是在害殿下嗎?那只是補藥罷了。”
孟夕嵐冷冷看他:“補藥也好,毒藥也好,對於你而言,又有多難?本宮根本不懂分辨……”
“娘娘這是何意?”
難道她已經對他沒有信任了嗎?
“娘娘難道已經不相信微臣了嗎?”
孟夕嵐目光幽幽道:“本宮現在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
她這一句話,直戳焦長卿的心臟,像把鋒利的劍,狠狠戳進他的心口。
焦長卿輕笑出聲,笑聲陰測測的。
“娘娘這麼說,難不成是要在今日治微臣的罪?”
孟夕嵐搖頭道:“本宮絕無此意,你也不要再考驗本宮的耐心了。你扶持本宮多年,本宮從未提防過你。往後,你太醫院總管的位置,無人可撼!”
她對他屢屢退讓,卻也不得不把話說得清楚明白。
焦長卿邁步上前,正欲開口,卻見高福利擋在面前道:“焦大人,今兒可是大年初一,正是喜樂之日,您何必要惹太後娘娘不痛快呢?大人可是娘娘最倚重之人,難道心裏分不清楚孰輕孰重嗎?”
他的語氣低沉,似乎話裏有話。
焦長卿挑眉看他,見他目光凌冽,便稍稍緩了一口氣道:“娘娘今兒說的話,微臣都記下了。來日方長,微臣總有辦法重新贏回娘娘的信任!”
他說得斬釘截鐵,甩袖而去。
孟夕嵐輕擰眉心,暗暗搖頭。
他為何屢屢讓她為難?難道他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嗎?
“娘娘,您彆氣壞了身子……今兒是大年初一,不能動氣啊。”
若是過年這一天不順的話,往後的一整年也都是不順。娘娘不該在今天不痛快,難得她還能安安穩穩地守住京城,守住皇宮,守住京城。
孟夕嵐看着窗外飄雪的夜空,沉吟半響才道:“本宮並無怒氣,只是覺得失望罷了。焦長卿……他知道本宮那麼多秘密……不知不覺中,本宮竟然養虎為患,把他變成了一個最危險的人!”
高福利聞言心中甚是糾結。
“娘娘,這怎麼能是您的錯?奴才陪着您一路磕磕絆絆走到現在,看得清楚真切。有些事,娘娘不做,就沒人會做了。有些人,娘娘不負,日後必受其累!娘娘,容奴才說句不該說的話,若是換成旁人,怕是早都熬不住了。”
孟夕嵐輕輕嘆息:“也許,本宮早點認輸,反而更好!”
她一個人能斗得過多少人?人生短短數十載,而她已經走完了一半!難道在餘下的歲月里,她還是要這般算計下去……時時刻刻都要懷揣着一顆殺戮之心?
若是如此的話,不如就此結束,她認輸罷了。
高福利不解其意,忙道:“娘娘,您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樣的話……”
孟夕嵐見他不安,便道:“本宮只是一時感慨罷了。”
真的只是感慨嗎?為何讓人如此不安?
“小利子,你去給本宮提一盞長明燈來。本宮想在這裏守夜……”
外面寒風素雪,她也不必再回慈寧宮。
高福利提着長明燈,陪着孟夕嵐一起守着沉睡的太上皇,等來了大年初一的朝陽。
祭天大典之後,長生攜着皇后要去佛殿祈福上香。
誰知,就在過去的路上,皇后的轎輦突然出了事。
謝珍珍坐在轎輦之內,稍有摔傷,人雖不要緊,卻是動了胎氣。
不過才七個月的身孕,就要早產,此乃不祥之兆。
孟夕嵐懸着一顆心來到坤寧宮,一進門,便看見臉色鐵青的長生,耳邊傳來謝珍珍凄厲的哭聲。
“是誰?是誰要害本宮?”“來人啊,來人啊……本宮要見太後娘娘……”
嬤嬤們好生安撫,卻不能平復謝珍珍倉皇不安的情緒。
孟夕嵐凝着眉心,走到長生跟前道:“你不要留在這裏,回養心殿去。這裏有母后在,你安心。”
再留下去,他的心只會更亂,更慌,更難受!萬一孩子真的出事,他怕是更加難以接受!
長生此刻正沒了主心骨,見了母后,方才覺得自己又能喘過氣來:“母后,那只是意外罷了。莫要聽皇后……”
孟夕嵐不等他說完後半句話,便輕聲催促道:“我心裏有數,你先去吧。皇后也是太過在意這個孩子,所以才會這般受驚過度!本宮有辦法安撫她,你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