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她已非她
林芳菲沉默着再沒言語。
碧紅苦着一張臉伏趴在地上，一方面為著以後發愁，一方面又在奇怪二小姐今日的反應，真的是十分的反常。就好像這不是林家二小姐，而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林芳菲出了一會兒神，沉眸瞧着地上的碧紅，又道：“你別趴着了，起來吧。你我之間，以後不用這麼多繁禮。”
這碧紅送到她的身邊已經有四五年的時間了，同身體的原主年紀相仿，兩人一起長大。碧紅對林芳菲的忠誠倒是不用懷疑的。
碧紅應聲從地上站起身來。
“除了剛剛那些，我爹可還說過什麼別的話？”
碧紅咬着牙，有些恨恨的道：“一聽要送夫人去莊子上，那陳姨娘的心都要樂開了花兒了。可是她慣是最會裝的，哭着非要給夫人求情。她越是求情，老爺就越是心硬，最後放話誰敢替夫人說情，就一起送去莊子上。這麼一來，誰都不敢再提這事了......這事兒也就成了板上釘釘。
陳姨娘這還不算完，又鬧着要給夫人張羅幾個好的丫環婆子好支使。這一下子又惹惱了老爺，老爺說夫人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慣壞了，這次去莊子，一個人都不許帶！就連銀錢首飾也都不準帶，說是要叫夫人好好吃吃苦頭。”
碧紅紅着眼：“夫人才剛生產完，二小姐你身上又有傷，要是不帶人和錢，去了那清苦的莊子上，可該怎麼辦？”
林芳菲的臉色黯了黯，這個陳姨娘當真是一點餘地都不給人留啊。
“夫人那邊怎麼樣？情緒穩定嗎？”情形再惡劣都沒關係，只要有她林芳菲，就都可以挽救。只要徐氏不再繼續火上澆油。徐氏那性子一點就着，林芳菲着實是擔心。
碧紅抹了兩下眼淚，恨恨的又道：“夫人身邊也都是些沒良心的，一聽說老爺要送夫人去莊子上，跟前的人全都避開去了，只剩下吳媽一個在伺候着！說到底，夫人同老爺也是夫妻了十幾年，這事夫人怎麼能不傷心？何況她剛痛失了一個孩子。我聽英爽閣那邊的丫環說，夫人自姣韻苑回來，就一直悶在屋子裏。”
碧紅見林芳菲行事不似平常那般衝動，又將事情前前後後問的十分詳細，不由有了幾分希冀：“二小姐，你是有了什麼法子能讓夫人不用去莊子上嗎？”
林芳菲哂笑一聲：“我能有什麼法子，這莊子是去定了的。碧紅，我且問你。”
“是，二小姐。”
“若父親允我這趟去莊子上可以帶僕從，你可願意隨我去吃苦？”
碧紅想都沒想：“那是自然！碧紅願意伺候二小姐，碧紅不怕吃苦！可是......老爺說了不讓帶隨從，二小姐這個節骨眼兒上你可萬不敢違逆老爺......何況老爺現如今連見都不願意見二小姐......”
碧紅說著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不由有些心驚膽戰起來，整個人伏在地上輕抖着：“二小姐您可千萬不敢去尋老爺胡鬧了，如今咱們已經是這般境地，若是您再去找老爺質問，定然要引來大怒，只會雪上加霜的呀......”
林芳菲沒回答碧紅，只是滿意的點點頭：“何時走？”
碧紅略微一怔，有些遲疑的：“明日動身。”
明日。還真是心急。都不容她和徐氏的身子養上幾日。
林芳菲冷笑了一聲，又道：“我昏睡這兩日想來你也累了，這會子就別關在我屋裏了，出去放放風吧。姣韻苑那邊的恐怕早就等不及了呢。”
“二小姐？？”碧紅撐着一雙懵懂的眼睛，她是完全不明白林芳菲想要做什麼呀。不是在說怎麼才能求老爺讓帶些人和錢去莊子上嗎？眼下這節骨眼兒上，陳姨娘看的十分緊，她和二小姐連老爺的面兒都見不上。眼看明日就要動身了，二小姐卻要她出去放放風？
碧紅心中暗暗嘆息，她還以為二小姐不如從前那般行事衝動魯莽了，要變好了呢！！誰知道卻是變傻了！那還不如暴躁衝動一些來的好呢！
“去吧。去叫陳姨娘跟前那幾個小丫環知道，我這個二小姐已經醒了，並且聽說了這兩日裏家裏發生的事情，十分惱火，正在屋裏摔砸東西，又叫又喊着要去殺了陳姨娘那個賤人。”
碧紅倒吸一口冷氣：“二小姐？？？”
傻了傻了，二小姐真的傻了！！
陳姨娘天天盼着的就是二小姐發脾氣摔東西呢，這回不用陳姨娘來撩撥，二小姐竟自己送上前去了！
“別問為什麼，你只管去。”
“......是。”碧紅咬着牙，猶猶豫豫的下去了。
林芳菲嘆口氣，捉緊時間在軟床上尋個舒服的姿勢歇息。等去了農莊，恐怕就沒有這樣舒服的床了。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碧紅回來了。
“辦好了？”
“辦好了，那幾個丫環忙不迭的跑到陳姨娘跟前邀功去了。”碧紅有些疑惑又有些擔心的問道：“可是二小姐，你這是......”
“別問。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碧紅滿眸的擔心也只好閉了嘴，退到旁上候着。
沒過一會兒，門外就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伴隨着林承明怒不可遏的低喝聲：“不孝女！還沒有鬧夠嗎？林家丟的臉還不夠多嗎？別的本事沒學到，這撒潑的本事倒是學了個十成十！要是再鬧下去，莫怪我不念父女之情！”
吼聲震耳欲聾，碧紅像是受了驚的小鹿，一下子跳起來，滿面驚慌的望着林芳菲。
林芳菲則是一臉的從容和冷漠。
她冷冷的嗤笑一聲，不緊不慢的拿手裏的濕帕子將面頰和眼角打濕，又將白嫩嬌俏的鼻尖兒輕捏幾下，鼻尖兒便微紅起來。
‘哐當’一聲，房門被林承明一腳踢開，隨林承明一起來的還有管家和幾個小廝丫環以及陳姨娘的長女，林薇雅。
那踹門聲極響，旁上的碧紅嚇的腿都抖了，‘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如風中殘葉般瑟瑟發抖。
林承明如一陣怒風卷進屋裏，管家和僕從們因避嫌而站在屋外，林微雅則跟在林承明身後一起進了屋。
不待林承明張嘴怒喝，卻只聽一道細細弱弱的抽咽聲：“爹爹？”
這時，林承明才瞧清了屋裏的形勢，桌椅床被都整整齊齊的，哪裏有被打砸的痕迹？？再看二女兒林芳菲，此時正半倚半靠的斜坐在床邊兒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雙眼有淚，鼻尖兒泛紅，一臉的期期艾艾，楚楚可憐。
女兒並不是在又吵又鬧又哭又叫，而是在偷偷的哭泣。
錯怪她了嗎？林承明心中一頓。
因為陳姨娘剛生產完，不方便行動。所以這次來告狀的是林微雅，她與林芳菲同歲，比林芳菲小了幾個月，是林芳菲的庶妹。
林薇雅的性子，隨極了陳姨娘，愛表現愛爭搶，心狠又毒辣。她繼承了陳姨娘的美貌，可惜的是卻沒繼承到陳姨娘的精明。也就是說——林薇雅有狠毒，有野心，卻並不是個聰明的。
只不過在徐氏與陳姨娘的鬥爭里，林薇雅一直被陳姨娘藏的很好，所以也就捉不到林薇雅什麼短處。
可是今兒......沒想到今兒陳姨娘竟然差了這塊榆木疙瘩腦袋過來。那精明的陳姨娘就真將她林芳菲看作是一塊不會咬人的肥肉，誰都可以割兩下，咬幾口么？？
可惜了，恐怕要叫陳姨娘失望一回了。她已非她，她已經不是那個好騙好咬好欺負的林芳菲了。
林芳菲心中冷笑，手裏動作未停，一手搭在床頭，一手輕捂胸口的傷口，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輕輕細細的，帶着啜泣的聲音又道：“爹爹，你怎麼來了？你是來看望女兒的嗎......都這種時候了爹爹還記掛着女兒，女兒真是感動！！”
林芳菲說著，幽幽怨怨的垂下螓首，悲悲戚戚低低的輕啜起來：“原以為就算我死了也沒人會在乎，就算我哭斷了肝腸也不會有人聽見。原本想着，誰也不去打擾，誰也不去麻煩，便只我獨自一人，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去了便罷了。誰想蒼天垂憐，畢竟是血濃於水，爹爹還是記掛着女兒的，倒是女兒想的錯了！”
話兒說的期艾婉轉，可憐兮兮，叫人心疼。
林承明向來吃軟不吃硬。若林芳菲大吼大鬧，只會惹來林承明的厭惡。可是她這般惹人可憐的模樣，卻是最戳林承明的心窩子。
林承明心中又是一頓。他這個女兒慣是只會驕橫跋扈，專門逆他的鱗。卻哪曾這般嬌楚可憐過，哪曾這般對人示弱過？
自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他還真沒想過要來看看這個女兒。瞧着林芳菲那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心裏不由有些慚愧。女兒說的對，畢竟血濃於水，她是他的女兒。再說那件事是白家不義，與林芳菲並沒有關係。相反的，林芳菲也是這件事情的受害者。
瞧着梨花帶雨，蒼白孱弱的林芳菲，林承明心中忍不住一軟。他的怒意此時已經完全消散，換而代之的是對林芳菲抱有的絲絲歉意。
他啞着聲兒，怒吼聲換作了輕言細語：“你莫哭。”
一聽這話，站在林承明身後的林薇雅，吃驚的張大了嘴！
一旁上跪着的碧紅則猛的抬起頭來，滿目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