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平庸人生（三）
這話出口，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董穎這是什麼意思。
王導似乎明白了，咳咳了兩聲道：“他未必是故意的。”
“他當然是故意的。”董穎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我跟你說要想個辦法換了男主，這貨提前知道了，為了防止我找別的厲害角兒，就弄了這個學生來糊弄我，這事之後，肯定會傳出去的，李晗知道了，換男主的事兒就不用想了，李助理，我沒想到，我身邊居然有個李晗的間諜呢。”
眾人聽到這話，不由大嘩，議論紛紛起來。
李助理彷彿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不停地扶着眼鏡，訥訥地解釋着：“董姐，董姐，這事你聽我解釋，真的，你聽我解釋……”
“走吧。”
楊劍聽到這裏，知道這個局算是破了，拉着目瞪口呆的小葵退出了片場，出了片場之後，兩人出了那個宅院的門，走到的夾道上，小葵這才反應過來，一下拽住楊劍道：“楊哥，楊哥，我……這……”
楊劍回頭，見小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更多的是，是一種迷茫，拉着楊劍，張口問：“到底怎麼回事啊？你說的是什麼啊？那個李助理他……他……”
“你上當了。”楊劍嘆了口氣，心道自己果然不虧重生一回，先前不知道的，這麼一試探，就都明白了：“董穎是想換男主，因為這個戲對她很重要，這不假，但是她要換，也是那種讓李晗惹不起的人物，明白嗎？
也就是說，肯定是那種有演技，又有背景的，很厲害的那種明星，才能站得住，絕對不是我這樣的，明白嗎？”
“你沒聽她跟王導說嗎？本來已經計劃好了，等着抓到李晗一個錯誤，就用合同逼着李晗辭職，然後換了個他，但是她身邊的這個李助理，大概是李晗的人，又或者，被李晗收買了，為了讓董穎不這麼做，就拿我這種沒背景的做棋子，故意讓你上當，然後呢，讓我來試戲，不管成功失敗，這個事情算是傳出去了，傳出去之後，董穎還能再下手換男主嗎？肯定不好意思了，對不對？”
小葵此時方算恍然，點了點頭，又咬着嘴唇，眼淚流下來道：“楊哥，都是我不好，沒有聽你的話，總是痴心妄想，才做了人家的炮灰，嗚嗚。”說著，撲在楊劍的肩頭，嗚嗚地哭起來。
楊劍嘆了口氣，拍了拍小葵的背，仰頭看了看，狹隘的夾道上，是窄窄的天空。
“那就這樣吧。”楊劍淡淡地道：“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咱們怕是不能在這裏待了，甚至整個影視圈，也待不住了，明天咱們回去吧，我跟老師說，我錯了，我要去話劇劇團，你也去，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別痴心妄想別的了。”
“可是……”小葵不甘心地抬頭，盯着楊劍的臉龐道：“楊哥，我知道你的夢想的，你……”
“都過去了。”楊劍苦笑了笑，人生就是無數次選擇，現在，他選擇現實，安穩的，正常的，那個現實。
想到這裏，他抬起頭，看着夾道外的天空，一條縫隙里的藍天，萬里無雲，原來是這樣的寓意呢，他嘆了口氣。
忽然，耳邊又傳來“圪垯”“嘎達”的聲音，像是機器響動的聲音，又想起了英語的聲音，嘰里咕嚕也聽不清說的是什麼，很快，又有人說話的聲音：
“改道了，不知在這樣下去會怎樣？”
什麼意思？
楊劍心裏疑惑着，皺了皺眉，忽聽小葵道：“楊哥，楊哥？你怎麼了？”
楊劍怔了怔，低頭看着小葵，張口正要說話，忽然，眼前眩暈起來，就像是被人綁在了威壓上，瘋狂輪轉一樣地旋轉起來，所有的事情都在模糊，在天旋地轉，而自己，就像是天地之間的一個陀螺，不停地旋轉，旋轉，旋轉……
到底怎麼了？
楊劍想要大叫，他快瘋了，要說重生一回，他倒也能接受，然而，為什麼耳邊總會響起那奇怪的聲音呢，然後為什麼又是旋轉？不停地旋轉，這是什麼意思呢？
誰能告訴他？誰能解釋解釋，這到底怎麼回事？
正想着，忽然，轉動停止了，他陡然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輛車上，正在開車，背後響起了小葵的聲音；“有什麼了不起的，窮顯擺就是了。”
“什麼？”
楊劍茫茫地抬頭，忽然驚覺鏡子裏一個可怕的自己——那麼蒼老，就像是上輩子的中老年，頭髮白花白，臉上都是皺紋，看起來一臉的滄桑，他不由抬頭撇了撇後排的那個人，不由打了個寒戰，那個嬌艷欲滴的小葵，忽然變成了大媽，雖然濃妝艷抹，可是臉上的粉無法掩蓋那一層層的皺紋，簡直像是個妖怪。
我們都老了嗎？
楊劍茫茫地想着，眼前的一幕幕忽然撲面而來：
他和小葵離開了影視城，回到了學校，向從前的老師懺悔求情，老師原諒了他們，把他們推薦到了話劇劇團，話劇劇團的老團長倒是很喜歡他們年輕人來，給他們安排了工作，日子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過下去。
話劇本來已經奄奄一息了，待遇只能指望死工資，前面也看不到什麼前途，所以楊劍的生活，只能按部就班地清貧度日，餓不死，卻也富不了，因為大環境的限制，再怎麼努力，也沒鬧不出個什麼風浪來，所以從前的志向也都消磨殆盡，每日不過混日子罷了。
張愛玲說，人生是一襲華麗的長袍，上滿爬滿了虱子，可怕的是，很多人知道長袍如何華麗，可是還是被上面的虱子吞噬了。
楊劍覺得自己就是被虱子咬空了那個長袍，開着車，聽着小葵沒完沒了的抱怨生活瑣事，忽然想起從前的夢想，不由唏噓起來。日常生活就是一場謀殺啊，所有的壯志，都要在這裏消磨殆盡，人說，世界的滅亡，不是炮響，而是一聲嗚咽。
又或者，在他離開影視城的那個時刻，不曾回頭的曾經里，那個楊劍，就已經死了吧？
“啊——”
忽然，後排傳來小葵的驚叫，楊劍嚇得抬頭，忽然見一輛大卡車直直地沖了過來，剎車已經來不及了，他絕望地閉上眼——
“砰——”
天翻地覆，機器“嘎達”作響，英語聲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