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關入祠堂
話音剛落,軟玉就毅然決然一頭撞上廳中柱子,正是冬日,艷紅鮮血從柱子上蜿蜒流下,看的眾人心驚肉跳,沈馥驟然呆怔,上輩子的記憶此刻如潮湧來,讓她頭疼欲裂,看向周芸溫香的視線更是像要吃人,周芸怡然不懼,溫香卻害怕不已,她深知自己姐姐在大姑娘心裏的地位,如今算是她親自逼死大姑娘,自然知道大姑娘對自己的仇恨,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大姑娘不過是秋後的螞蚱,不可能再蹦噠,所以也就鬆口氣。
“舅舅,幫我救軟玉。”
沈馥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開口向宋肇請求,宋肇重重嘆氣上前親自將軟玉扶起,直到這個時候,他仍舊想將沈馥帶走,避免被這沈家眾人禍害,但沈琛難得有機會能打擊宋肇,又怎麼會輕易放過:“宋大人,軟玉這個丫鬟您要留,我不說什麼,但藏珠是我沈家女兒,家務事,宋家人還是不要多管吧。”
宋肇聞言,含怒轉頭,眼中滿是怒火,但沈琛半點不怕,原先沒什麼底氣這般打臉宋肇,如今可是理直氣壯,他還就不信,自詡君子的宋肇真能在這種情況下對他下手!
他的猜測並沒有錯,但宋肇極為心疼沈馥,這個時候更是不願撇下她,只見宋肇不顧沈琛,徑直上前就要將沈馥扶起帶走,然而沈馥卻不願意讓疼愛自己的舅舅為難,她稍稍用力,掙開宋肇用來攙扶她的手,又俯首向宋肇道:“舅舅,我不會有事,您替我照顧好軟玉。”
沈馥這般姿態,讓宋肇想起當年舊事,想要強行帶走沈馥的手僵直在原地,他長長嘆氣,沒再說什麼,而是選擇尊重沈馥,將軟玉帶走,臨走時仍不忘警告沈琛:“倘或藏珠有事,你沈家與我宋家,再無瓜葛。”
這話聽得沈琛臉色大變,咬牙切齒看向宋肇遠去的背影,卻恨得無可奈何,視線重新落在沈馥身上,冷聲道:“來人,給我把大姑娘關進祠堂,等什麼時候齊姨娘身子好,什麼時候再把她放出來!”
懲罰有些重,誰都知道沈馥娘胎裏帶出來不足,從小體寒,冬天更是嚴重,祠堂是沈家少數幾個沒有地龍的地方,又近臨靠水,最是森冷陰寒,齊姨娘剛小產,雖不需要坐正兒八經的月子,卻還得坐個小月子,這般十幾二十天的,沈馥身子弱,不說丟命,卻也得狠狠的傷着元氣,但沈琛沒有考慮過這樁事,在他看來,只要滿足自己的威嚴跟對沈家的掌控就可以,他不喜歡有人壓在頭上的感覺。
沈馥沒有反抗的被丫鬟帶入祠堂,周芸跟在她後頭,冬雨已經停歇,烏雲逐漸消散,沈家的祠堂通體墨黑,顯得頗為瘮人,那些丫鬟本就是牆頭草,如今沈馥式微,推搡動作就格外重,還沒進門,隔着門檻,這兩個送沈馥過來的丫鬟就驟然把人推進門后,門檻將沈馥絆倒,她的手掌狠狠蹭過青石地面,疼痛鑽心,但她沒說什麼,只是逆着光抬頭去看周芸,光線不算刺眼,周芸臉上輕微、忍耐的得意被她盡收眼底。
“大姑娘,您稍等,芳主松亭那兩個小妮子過會兒就過來伺候您,人說虎毒不食子,阿郎也不至於真的要逼死你。”
周芸假惺惺用帕子掖過眼角,想着這張她精心織就的網終於將沈馥撲殺,微微得意起來,外頭有冬日來不及躲避的蝶,從積雪花枝墜落,凍僵的東西見不得來年的春,就算沒摔死,奄奄一息,又怎能苟延殘喘,乃至重新振翅呢?
“姑娘……”
松亭芳主匆匆來到祠堂時,月上柳梢頭,銅鎖懸在門上,冷光森森,祠堂前那片湖泛着寒涼,松亭額上裹傷,芳主更是捧着湯婆子,想給沈馥送進裏頭,稍稍暖身,但鎖扣木門,只能堪堪看見沈馥蒼白面頰,再多的,卻什麼都做不得,芳主悲從中來,低聲呼喚。
身子早就有些凍僵的沈馥這才醒轉,先前蹭破的手指微微動彈,她口中呵出白氣:“從窗戶進來,正院那位還沒膽子直接把我弄死。”
她語調仍舊平穩着,因身體帶來的虛弱卻怎麼也遮掩不住,芳主心頭大怮,領着松亭翻窗進屋,饒是她們習武多年,也免不得給屋中寒氣侵染,念及此害,兩人不敢怠慢,匆忙替沈馥穿上雪狐裘,又替她換麂皮的靴,湯婆子有些燙人,卻讓沈馥臉色好轉,透出點紅::“不要輕舉妄動,白日裏你跟松亭在我這輪值,這枚芸草玉佩是齊姨娘給我的,如今看來,她與正院那位定然勾搭在一處,你們暗中查是什麼緣故,這枚玉佩留着,不管此事與正院是否有關,屎盆子都給我扣她們頭上。”
那枚沾血玉佩被她強行塞進芳主手裏,夜深露重,屋中越發森冷,燭火早熄,冷白月光潑在雪狐裘,泛出幽冷白光,芳主松亭雖沒法子給沈馥帶厚實被褥來,卻也伺候着沈馥安眠,身下褥子並不厚實,冷意直入心尖,沈馥嘴唇發白,卻無心考慮這些,想到軟玉額角血跡,她只覺心中有烈火在燒,松亭芳主早就前去正院打探,並不在身邊。
猝不及防的,一床厚實棉被兜頭蓋臉落在她身上,帶着淡淡的百濯香氣息,熟悉溫暖,沈馥眨眼,淚水打濕鬢髮,她沒說話,只沉沉發聲:“嗯。”
“嗯什麼?你們主僕當真一個德行。”
立在祠堂里的某人給她氣笑,清朗聲線含怒,隱約帶着點無奈,沈馥窩在被窩裏頭稍稍卸下釵環,外宿祠堂,她並未更衣,只稍稍探頭,認真道:“多謝九皇子贈被之恩,臣女要休息,還請九皇子自便。”
藺赦本就氣她如今處境,又遭此對待,越發心中惱怒,俯身向沈馥,直逼得她瑟瑟后躲不提。
“娘子,先前您說過的,只要將大姑娘推倒,您就幫我留在府中,此話還做不做數?”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祠堂裏頭沈馥藺赦之事不提,正院卻燭火通明,本該好生休息的齊姨娘此刻慘白着臉,坐在周芸下手處,手指攥的發白,周芸戴兔皮昭君套,正中嵌紅寶,好似滴血,猶可窺見當年風韻:“你急什麼,這大姑娘還沒倒呢,過幾日宋家婚約解開,我就向阿郎提這樁事,你先回去養好身子,日後再懷才是正經。”
茶盅裏頭白氣氤氳,玻璃燈光輝煌煌,但齊姨娘放不下心,待要開口,周芸森冷目光投來,又讓她收聲閉嘴,恭恭敬敬退出門去,而齊姨娘剛走,周芸手中茶盞便重重拍在桌上:“得空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處理乾淨,當真以為原先肚子裏那塊肉能讓她留下來?”
疊翠立在身後,恭恭敬敬應承,兩主僕又私語盞茶時間,才熄燈就寢,而屋頂上頭,一片青瓦被松亭小心放回原位,她只覺心跳如擂鼓,惶急不已,匆匆忙忙往祠堂去。
“姑娘…!”
事關重大,松亭半點不敢怠慢,徑直撞進祠堂,卻意外看見抹黑色身影翻窗而出,自家姑娘滿臉不忿,見此情景,松亭有些猶疑,而沈馥這會兒面紅心跳,兀自咬唇生嗔,見松亭回來,方覺不對,收斂情緒問道:“如何,打探出什麼事沒有?”
松亭看沈馥這樣,才鬆口氣,她身為宋家出身的暗衛,自然是希望沈馥嫁進宋家的,但她也知曉,主子們的事情,往往難說:“正院那兩位是有勾搭,想解開宋家婚約,周氏以讓齊姨娘留下來為代價,換齊姨娘合作,但周氏又有殺人念頭,想來是想空手套白狼。”
沈馥聞言,冷笑出聲,只覺自己當真是犯痴,竟然忘記自己父親最好清名,姨娘就算產子,也不能在府中久住,齊氏想來是不甘回山中獨守空房,這才跟周芸做的交易,周芸也是好算計,這般一石二鳥。
她這樣想着,心念一轉又想到紅蕊,那日布料出事,周芸只盯着她咬,想來紅蕊也是另有出處,否則以正院這股心狠手辣的勁頭,怎麼會放過紅蕊。
登時,沈馥心下就有計算,謀划著如何將自己從如今險境救出,而就在這時候,芳主也匆忙回來,身上卻帶着淡淡血腥氣,張口道:“姑娘,那沈清不幹凈,方才我要離開正院時,卻看見沈清進周氏的屋子過夜,我一時心神大亂反被他察覺,動手之下他受了點傷,明日怕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她吶出這樁大事,饒是沈馥也不由得心神慌亂,上輩子她從不知道周芸私下還有這份動靜,這可是大大的紅杏出牆,她又想到那天在西廂時望見沈清,靈台驟然清明。
既然沈清跟周芸有這份情誼,那日齊氏又是被他帶回來,想來齊氏流產也跟他脫不開干係,但如今只不曉得,齊氏是真捨得自己肚子裏的孩子,跟周芸同流合污,還是被迫如此。
沈馥不由得皺眉,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擊青石地面,發出細碎而清脆的動靜,好半晌,她才示意芳主松亭兩姊妹伏耳來聽,小聲吩咐:“這幾日還是看緊正院,尋個機會去探探齊氏口風,到時候再來回我,這芸草玉佩,也給我丟正院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