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各守其道

第五章 各守其道

作為一個殺手,最重要功夫就是偽裝。而偽裝,是一門藝術。

對於這一點,段曉光一直深信不疑,奉為圭臬,並引以為豪。

他來自揚州,身材瘦小,還是個瘸子。他有三把刀,一把剃刀,一把修腳刀,一把斬骨刀。

操起剃刀,他是最好的理髮師。捻起修腳刀,他是第一等的修腳匠人。拎起斬骨刀,他是最出色的揚州菜大廚。

他曾經用一個月的時間,潛伏在一家髮廊里,偽裝成一個理髮師,給自己要殺的人設計了一個最適合的髮型,然後在對方露出滿意的微笑時,用剃刀抹過對方的咽喉。

他曾經用三個月的時間,潛伏在一家酒樓里,在對方最重要的日子燒了一桌最正宗的揚州菜,酒足飯飽,用斬骨刀刀砍掉了對方的頭顱。

他曾經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潛伏在一家修腳行,盡心儘力的治好了對方的汗腳,再三確認療效之後,用修腳刀刺穿了對方的心臟。

二十多年來,段曉光殺的人屈指可數,可每一個都是驚才絕艷之輩,這才有了江湖上“揚州三刀”的赫赫威名。

近些年來,驚才絕艷的人越來越少,段曉光也越來越覺得無趣了。他甚至巴不得那些被他殺掉的人再活過來,讓他再殺一遍,或者乾脆被對方殺掉。

鼠輩,不配死在他的刀下。

直到抱着收山的心態,接下最後一單生意,來到這座小城,他沉寂的心才再一次躁動起來。

對方是個小年輕,叫蕭十禾。他聰慧,敏銳,果敢,謹慎,是個不錯的對手。

這一次,他偽裝成了一個流浪漢,一個拾荒者,每日裏拎着一個破破爛爛的蛇皮袋子,東遊西逛,躲在暗中窺視自己的獵物。

讓段曉光沒有想到的是,盯上這個獵物的竟然不止他一個。藉著偽裝的便利,他目睹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小城的夜色中,跟蹤與反跟蹤,刺殺與反刺殺,圍剿與反圍剿,輪番上演。他眼看着自己的獵物一次次絕境逢生,那種種手段讓他暗暗叫絕。

同時,這也更堅定了他親手殺掉對方的決心。

那些鼠輩,不配殺死如此精彩的一個人。只有死在我的刀下,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於是,當獵物再一次逃出生天,心神放鬆的那一瞬間,躲在竹園巷裏避雨的拾荒者掀起了蓋在身上的油紙桶。

段曉光分明的看到了獵物身上本能的應激反應,以及獵物看清楚了他的樣貌之後的徹底放鬆。

於是,他也藝術性的給獵物留足了反應時間,做出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仔細的打量了一眼對方,這才關切的拖着瘸腿迎了上去:“你受傷啦?不要緊吧?”

獵物的反應,與段曉光預想中的如出一轍。蕭十禾輕輕的擺着手說沒事,可這並沒有阻止段曉光的靠近。

就在蕭十禾心生警兆,打算躲開的時候,段曉光恰到好處的跌了一跤,抱着自己的瘸腿老半天沒爬起來。

這一來,蕭十禾倒有些慚愧了。他看了看摔倒在地的拾荒者,再想想對方先前的舉動,只覺得心中一暖,淺笑着彎下腰,伸出了手:“沒摔着吧?”

還不等蕭十禾的雙手觸碰到拾荒者,鋒利的修腳刀就劃破了他的喉嚨。

因為角度的關係,滾燙的熱血濺射在了段曉光的臉上。他抬起手擦了一下臉,耐心的等待蕭十禾斷氣,看着他在自己的腳下掙扎,欣賞着他臉上逐漸凝固的表情,咧嘴一笑,顯得格外猙獰。

大半夜的時間,足夠雨水洗去所有的痕迹。段曉光再次變身為一個流浪漢,繼續他的拾荒大業。

出了這麼大的案子,誰還有心思留意什麼流浪漢啊?這種人,跟下水道里的臭蟲有什麼區別?你看到的,看不到的,多了一個,少了一個,活着還是死了,誰會在意?

更何況,還是一個又瘦又瘸的流浪漢。

只等一切風平浪靜,段曉光就可以扯呼了。可是沒想到的是,強中自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段曉光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竟然被另外一個拾荒者道出了玄機。而且,對方還以此為要挾,讓他再殺一個人。

最可氣的是,段曉光發現自己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他的那些算計,在人家面前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不值一提。他自以為對人心的揣摩已經登峰造極,可是人家就是可以毫不費力的耍得他團團轉。

無奈之下,段曉光只得認命,轉身去殺一個名叫蕭墨川的老頭子。

他依舊是提着破破爛爛的蛇皮袋子,遠遠的跟着蕭墨川來到了南郊公園。對於這個老頭子,他實在是提不起半點興趣,也顧不上什麼藝術不藝術了。雖然半道上又多了一個小夥子,也不過是多一刀的事情。沒聽過買一送一嗎?

正是在這種心態下,段曉光大搖大擺的走到了江嵐與蕭墨川的身側,丟掉蛇皮袋,拎起斬骨刀,瘸腿一跳,狠狠的砍了過去。

不得不說,段曉光陰差陽錯的選了一個最好的時機。他出手的時候,不管是江嵐還是蕭墨川,一個剛剛經歷了一番徹骨之痛,一個勉強穩住了心神,根本就沒人留意到他,也沒人留意到他那嗜血的屠刀。

也不得不承認,段曉光到底是低估了自己的對手。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蕭墨川搭在江嵐肩上的右手驟然發力,把江嵐拉向一旁,左手提着魚竿向前一點,正點在段曉光握刀的右手的無名指上。

咔嚓——!魚竿斷作兩截。

噹啷——!斬骨刀掉在了地上。

斷開的魚竿刺破了段曉光的皮肉,露出他無名指上白森森的骨節,隨之而起的是一聲慘叫。

蕭墨川眉頭一挑,怒目圓睜,拎起魚竿又是一敲,正敲在段曉光的脖頸上,又帶起一串血花。

段曉光只覺得頭暈目眩,踉蹌着倒在地上。他打了個滾,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聽蕭墨川大喝一聲:“鼠輩!”

這一來,可算是觸到了段曉光的痛處。入行以來,他自視甚高,看不上這個,瞧不起那個,連下手的對象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鼠輩?鼠輩不配稱之為殺手,更不配死在他的刀下。

怎麼到了這兒,自己還成了鼠輩啦?

“你才是鼠輩!你全家都是鼠輩!”

段曉光歇斯底里的叫着,狀若瘋癲的爬了起來,摸出剃刀,沒頭沒腦的沖向蕭墨川。

蕭墨川嗤笑一聲,手中魚竿一挑,將段曉光挑翻在地,再一挑,挑飛了他手中的剃刀,抬腿對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腳,直踹的段曉光弓在地上彎成了一條蝦米,肚子裏的苦膽都要吐出來了。

蕭墨川低頭看着段曉光的樣子,一臉不屑的追問:“藏頭露尾,暗中傷人,還敢說不是鼠輩?”

“我不是啊!”

段曉光猛地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從襪口裏掏出修腳刀,用盡全身的力氣,不顧一切的刺向蕭墨川。

看到這把小小的修腳刀,蕭墨川心頭一震,微一分神,再要出手,已然不及。

呲的一聲,蕭墨川撤步提膝,本該刺進小腹的修腳刀刺在了大腿上。

段曉光順勢一拉,鋒利的刀刃在蕭墨川的腿上留下一道二十多公分長的口子,鮮血嘩的就下來了。

這一下攻守異勢,顯然是蕭墨川吃了大虧。可是他對自己的傷勢恍若未覺,兩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把修腳刀,面含悲痛的問:“就是這把刀殺了十禾?”

從交手的第一個回合開始,段曉光就知道自己斷然不是蕭墨川的對手。可他到底是一個殺手,一個善於玩弄心機的殺手。僅僅是一轉念的功夫,他就從姓氏中找到了蕭墨川的破綻。

接下來的再次出擊,就是他在癲狂中下意識的埋下的伏筆,而在蕭墨川低頭的那一刻,他終於捕捉到了一閃即逝的機會,刺出了那致命的一刀。

沒想到,在那樣的情況下,蕭墨川居然還是躲過了致命的部位。可這又有什麼呢?心防,不就是這樣被一步一步打開的嗎?既然他痛了,那就去狠狠的刺激他,然後,殺掉他。

段曉光也不糾纏,在地上打了個滾,拉開自己與蕭墨川之間的距離,舔了舔刀口上的血跡,挑釁的看着對方,滿是譏誚的說:“竹園巷裏的那個年輕人嗎?是我啊。就是我這個鼠輩,用這把刀,劃破了他的喉嚨。你是沒看到,那血啊,噴得到處都是……”

說著,段曉光還把修腳刀拿在手中晃了晃,以求徹底攪亂蕭墨川的心神。他彷彿看到了又一個驚才絕艷的人倒在自己刀下。

只是,他忽略了雙方之間巨大的實力差距。

蕭墨川騰地一下就紅了雙眼,目眥欲裂,斜提魚竿用力一揮,啪的一聲,打在段曉光的手腕上,修腳刀落地,斜插在泥土中;再一揮,又是啪的一聲,打在段曉光的腦門上,直接將他抽暈了過去。

他叫段曉光,江湖人稱“揚州三刀”。他受人委託,不遠千里,來殺蕭十禾。

此刻,他無力的倒在蕭墨川的面前,就算是一個孩童,都能輕易取他性命。

可蕭墨川卻囿於某種限制不能出手,只能看着插在泥土中的兇器,強忍悲痛。。

身為明燈,就不能被黑暗侵染。

鼠輩,還不配死在他蕭墨川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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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語道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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