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追兇者也
兩個大男人之間的交往,若沒有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就顯得清湯寡水,淡而無味。
馬伯釗聽得都要睡著了,徐萌卻聽得格外認真,並時不時的打斷江嵐的敘述,向他確認一些細節。
關於細節,江嵐所知不多,有很多地方都是模糊的,只能憑着記憶給出一個大概的說法。但對於徐萌來說,已經足夠了。
終於,在江嵐斷斷續續的說完之後,徐萌定了定神,若有所思的說:“工藝品?”
江嵐點頭:“他前前後後送了我好幾個,就在床下的箱子裏。”
“拿來!”冷冰冰的女聲再一次出現,顯得有些迫切。
江嵐直男癌發作,點了一支煙,把目光投向別處,有心把徐萌晾在一邊。
不料,馬伯釗睡意全無,急匆匆去了裏間,眨眼功夫把一個紙箱放在了徐萌的面前,回頭還沒好氣的瞪了江嵐一眼:“不就是幾塊破木頭嗎?有什麼好稀罕!”
江嵐一口煙抽岔了氣,差點兒咳出血來。
對此,馬伯釗直接無視。他轉過頭笑眯眯的對徐萌嘚瑟:“美女啊,別跟他一般見識!”
然而,徐萌也無視了馬伯釗的獻媚。她從紙箱中取出一件工藝品,拿在手中細細打量。
那是一個小小的靠背椅,椅背高十公分左右,椅面在椅背中間稍靠下一點的位置。整個椅子是用木頭拼接起來的,榫卯結構,五臟俱全,顯得格外精巧。
徐萌仔細的觀察着靠背椅的每一個細節,突然眼前一亮,終於在椅面的背面發現了兩枚淺淺的字跡:甲三。
看到這裏,徐萌隨手把雨傘放到地上,十指驟然靈巧的翻動起來。不過片刻功夫,靠背椅就在她的手中分解成了一堆小小的木塊。
眼前的一幕,只看得馬伯釗目瞪口呆。
此刻,拿在徐萌手中的還剩下一根三公分長短的木條。這根木條,原本是靠背上的頂撐,由左至右第三根。
看着眼前的這根木條,徐萌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了起來。她把木條放在茶几上,活動了一下雙手,屏息凝神,再次拿起木條輕輕一擰,然後迅速的向兩側一拉。
木條分成兩截,一個小小的紙筒掉在茶几上,發出一聲輕響。
馬伯釗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咽了一口唾沫,回頭看向江嵐。
江嵐也看呆了。先前蕭十禾跟他講,一定要好好收藏這些工藝品,他以為是在開玩笑。可如今看來,那不是玩笑,他的話還有他的禮物,都另有玄機。
只是如此一來,豈不是說蕭十禾早知道自己會死於非命?他到底是什麼人?明知會死,為什麼不逃?還有眼前的這個徐萌,她又是怎麼看破關口,解開了蕭十禾留下的謎題?
一個個疑問紛至沓來,以至於江嵐突然有些頭皮發麻。他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正在被拖入一個巨大的漩渦。而更加要命的是,暴風雨就要來了。
想到這裏,江嵐用力的甩了甩頭,想要把那些不好的念頭趕出自己的腦海。可他的雙眼,卻不自覺的向茶几上看了過去。
誰還沒點兒好奇心呢?
茶几上,是一張攤開來的小紙條,寬兩公分半的樣子,高十公分左右。紙條表面吐了蠟,上面以豎排版的方式寫着四列小字:
發現可疑人士兩名,潛入山中,追蹤未果。返途遭遇伏擊,輕傷退敵。經請示,不得入山,繼續蹲守。蕭十禾留字。
短短几十個字,一眼看去,盡收眼底。雖說角度是反着的,卻並不影響江嵐的閱讀速度。
與此同時,徐萌也看完了字條的內容。不知為何,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怒意,再不遲疑,一口氣將剩下的幾個工藝品全部分解開來。
小木塊散落一地,茶几上並排放着六張紙條,已經被徐萌按照時間先後排好了順序:
序號一:近日,租所有入侵痕迹,確認身份暴露。事關隱秘,應為內鬼所為。轉移住所,轉入暗線聯繫。為防不測,存備份於江嵐處。蕭十禾留字。
序號二:確認屍體藏於湖中,未確定數量,未確定具體位置。已將相關情況彙報,受命待援。有人跟蹤,再次轉移住所。蕭十禾留字。
序號三:發現可疑人士兩名,潛入山中,追蹤未果。返途遭遇伏擊,輕傷退敵。經請示,不得入山,繼續蹲守。蕭十禾留字。
序號四:發現聯絡標記,與對方取得聯繫,遇襲。重傷。切斷暗線聯繫,僅存備份信息於江嵐處。蕭十禾留字。
序號五:湖中出現異象,應與近期天氣有關。山中可疑人士活動日漸頻繁,幾番追蹤,傷勢未愈,力有不逮。無法與上級取得聯繫。蕭十禾留字。
序號六:確認湖內藏屍五具,皆為男童。陰雨不見停止,疑為天泣。事急從權,決意入令山一探。若遇不測,後來者當繼續探查。蕭十禾留字。
六張字條,清晰的勾勒出了蕭十禾遇害前的脈絡。只是,信息量有點大,以致於江嵐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此時的江嵐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仿若黑暗中探出一隻大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臟。
在此過程中,馬伯釗也難得的沒有說話。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竹園巷命案的遇害者是蕭十禾。可這並不妨礙他內心深處漸漸泛起異樣的恐慌。重壓之下,他的話嘮屬性再一次爆發,咽着唾沫說道:“拍電影嗎這是?無間道?”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
直到香煙燃盡,高溫灼傷了江嵐的手指,一聲痛呼才算是打破了值班室里的寂靜。江嵐甩着手站起身來,腦袋裏終於清醒了幾分。本能的,他想要遠遠地避開這一切。於是他指着門外對徐萌說:“你走吧。”
相比江嵐和馬伯釗的懵懂,徐萌所知道的內情顯然更多。也因此,她所表現出來的表情也更為豐富。震驚,憤怒,茫然,以及隨之而來的無助和悲傷,放佛一下子抽光了她身體裏所有的力量。
她抬頭,看向江嵐的眼睛,仿若一眼就看穿了江嵐的心思,臉上又浮現出嘲弄的笑,鼻子裏微不可察的哼了一聲,眼神中多了一絲鄙夷。
江嵐很是羞愧。他清楚自己的舉動有多麼的不合時宜。作為一個直男,居然被一個弱女子當面瞧不起,這是他萬萬無法忍受的。可是一想到整件事情流露出來的詭異,他不得不再一次開口對徐萌說:“請你出去。”
徐萌默默的收拾起茶几上的六張字條,一言不發的向外走去。小黑狗出門追了兩步,又掉頭回來了。
雨還在下,她忘了拿傘。
天近黃昏。蕭瑟的秋雨中,她的身影顯得冰冷而倔強。
直到徐萌走遠了,馬伯釗才終於回過神來。他非常誇張的撓了撓頭髮,傻乎乎的問江嵐:“五哥,什麼情況?”
江嵐別過頭不再看徐萌的背影,坐下來說:“老蕭死了。”
“啥?你開玩笑吧!”
“就是竹園巷那個案子。”
“不可能!越說越玄乎了!”
江嵐懶得再說,沒有接茬。
胖子見狀,只得無奈的接受了這個現實。他變得有些傷感,沉默下來。
江嵐表面上維持着一副敷衍冷漠的態度,心底卻掀起無邊波瀾。他比胖子想的要多,也要深。蕭十禾簡短的記述中,有着太多耐人尋味的地方。
顯而易見,留下那些字條的時候,蕭十禾的處境正在一步步惡化。而這惡化的原因,不只是對手的強大,更有來自自己內部的持續打擊。
在第二張字條中,蕭十禾說自己受命待援。第四張字條中,他又說發現聯絡標記,與對方取得聯繫后被襲擊。那麼,襲擊他的人,是不是就是他受命等待的援軍?
這一來,第三張字條中的請示結果就值得商榷了。不得入山?為什麼不得入山?緊隨其後的就是遇襲重傷,怎麼看都像是故意拖延,以便做好相應的安排。
至於第五第六兩張字條,則是點明了蕭十禾遇害的直接原因:這湖裏藏着五具男童的屍體,這山裡藏着一批圖謀不軌的人。蕭十禾重傷未愈,外援斷絕,又為形勢所迫,不得不上山一探究竟,終於被殺。
從蕭十禾的種種表現來看,他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正在做着一件危機四伏的事情。不幸的是,他所探查的真相,觸及到了一個巨大的黑幕,就此一頭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真相,就在這南郊公園的湖裏,就在這抬頭可見的令山中。
一想到這一點,江嵐就止不住的後背發寒。他怎麼也想不到,在他的身遭四周,早已是殺機密佈。一個不小心,行差踏錯,那後果……
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江嵐才決然的在第一時間讓徐萌離開。他不是惜命,而是不想稀里糊塗的就送了命。那不值得。
有些事情,就當沒發生過。自己不認識什麼蕭十禾,也沒有接受過他送的禮物。這樣挺好。
思量已定,江嵐緩緩的站起了身,對馬伯釗說:“胖子,你下班了。”
胖子並不傻。在長久的沉默中,他也理清了事情的關節。因此,他臨走前悶悶的交待了一句:“你小心些。實在不行,就跑,去我家。”。
江嵐佯怒:“皮癢了是吧?”
胖子一看,轉身就走,迎面撞上一個拎着魚竿的老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