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至六章 第五章 黑天鵝與罌粟花

終於有一天，人們看到她重新出現在公司，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純棉襯衣，小圓領，長袖，直排紐扣一直到喉頭，反襯出她白嫩的長頸，柔軟的布料溫惋地裹出彎彎的曲線，似乎在湖中緩慢穿過的高貴冷艷的天鵝，正在引頸哀鳴.有個陌生的客戶，正坐在大堂等銷售員出來招呼他到展示廳，突然看見電梯的門叮的一聲開了，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步出.

濃密而天然翹起的睫毛，猶如火車道口的鐵欄杆，放下了就再無力打開，所有的車輛都停止靜待，全世界安靜下來，一列長長的火車經過，拖着警告的鳴笛，那樣明顯，讓人避之則吉.她紅腫眼睛就是那一聲警笛，但桃仁似的眼眸，閃耀着如水一般的美感，晶瑩剔透，深邃迷人，他忍不住想看多幾眼.她緊密的彎彎的唇，沒有任何唇膏，卻在蒼白的霧似的臉上異樣燃起一堆火，因缺水而唇紋深現，增添病態性感.那位只打算買一批音響器材的批發商，突然想伸手輕撫她的唇，把它最溫柔地撫平如故，想像中他已經吻上那片無助的唇.

“天啊，我在幹什麼？簡直瘋了...等等，她是誰？”從不好色的他，覺得自己的想法簡直是對她的褻瀆，繼而內心自責.她的唇突然微張，露出緊密的倔強的門牙間的一條縫，似乎在冷笑，嘲笑他的荒唐想像.簡直防不勝防，他就深深掉在坑裏，目光追隨着她，心跳加速.其實是由於缺水，蝴蝶的唇因乾裂而撕扯出不尋常的紅，哭得太多，鼻子已經已經堵住，呼吸不暢，導致她偶爾被迫張口呼吸.他想起在公路旁的驚鴻一瞥，那一大叢，缺水的野生罌粟花，風中搖曳的骨朵兒，那樣的柔弱，那樣的楚楚動人，深深淺淺，紅粉，藍紫，素顏裸妝，卻繼續天然明艷，依然奪目，儘管奄奄一息，忍不住要淋水呵護，心裏祈求，但願明早花開如常，一如往昔，嬌艷動人姿態.

黃山在公司里的攝像頭看到無精打採的蝴蝶來了，他快步出來扶着她的手臂.“你還來上班？不在家裏休息一兩個月又不是等錢開飯.看看，像只病貓，客人都讓你嚇跑了，以為我們這裏收買人命，你工作勞累過度，”他想逗她笑一下，但發現她無動於衷.只是她發間一朵別緻的小白花搖了一下.男生式的赫本頭，短髮里似乎無意在樹叢里沾了一朵絨毛細滑的白花，如暗夜裏在水裏的月亮的漣漪，搖曳生輝.

當醬油貓進入展示室，她發現蝴蝶已經沉睡在沙發上.她挑了一張不遠的沙發坐了下來.在卡門熱情歡快的歌聲中，貓貓拿出一個蝴蝶胸針.那是一個整塊翡翠雕成的首飾，渾然天然，通體碧綠，如春水蕩漾，賞心悅目.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薄薄的玉片，巧奪天工，令人一看就想擁有.醬油貓只比蝴蝶大兩三歲，卻已經坐在管理層位置，自有她的修為.其他同級的都是30-40歲的輩份，讓她在公司的舉止都比實際年齡老成持重.只有當和同輩的蝴蝶在一起，貓貓才覺得她還是活在20多歲的正常生活中.友誼就這樣默默產生了.她看着蝴蝶美麗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形成一抹投影，想起幼年時看到的另一個姣好的面容。

也是這樣的憔悴，也是這樣長而濃密的睫毛，好看地捲起來，讓貓貓仰視.“你喜歡吃什麼？來，儘管拿，乖寶寶，自己拿一把吃.”一隻柔軟冰涼的手摸着小貓貓的如蓮藕般圓滾滾的手臂，另一隻手遞過來一個裝滿糖果餅乾的盒子，溫和地等着小孩子自己拿裏面的糖果點心.小貓貓拿了一顆瑞士糖，放入口裏，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對胃口.可是她眼睛離不開這位美麗的女人的旗袍，在她的領口的絲質紐扣上，別著一枚蝴蝶胸針.“貓貓要，要蝶蝶！”口齒不清的小孩子含着糖叫嚷着.“貓貓，乖，來，媽媽抱，別打擾姨媽.她累了.”一雙年輕溫暖的手把小孩子抱離地面.小孩子在媽媽柔軟舒適的懷裏翻滾着頭，口裏喃喃不依.那隻蝴蝶胸針已經塞到小女孩手中，“給你，去玩吧，阿婉，看着小貓兒，讓她在花園裏玩玩，我和她媽媽聊一下.”那個和善的中年婦人對一個白衣黑褲的女傭說.“不可以，這麼貴重的物品，不要隨便給她玩，她可淘氣了，什麼都玩一下，然後扔了，會不見了的.”“不要緊，身外物，以後都留給你，將來也是她的了，何必計較？即使打碎了，丟了，也是命中無時莫強求.”幼年貓貓在陽光明媚的花園裏，觀賞盛開的花朵，蹦蹦跳跳，不知憂愁.印象中，那一天的天空那麼藍，那個叫姨媽的女人那麼美麗溫婉，她穿的旗袍那麼優雅，淡色的底子襯着大朵花枝，如煙似霧，看着就是舒服.她坐在透着細碎陽光的大屋裏，和貓媽喝着英式下午茶.點心糖果堆滿古董的酸枝木桌，中間圓形的白白的雲石面都被餐具蓋住看不到了.

貓貓在花園玩得盡情，間中跑回涼爽的屋裏，吃喝一番，又跑回花園摘花爬樹去了，完全沒有察覺屋內兩人淡淡的憂傷.小貓貓很喜歡那個蝴蝶胸針，所以把它別在自己的衣服口袋裏.然後玩累的貓貓睡著了，在半夢半醒中被媽媽抱回家了.過了不久，某天，貓貓看見雙眼紅腫的媽媽，幫貓貓穿上一件黑色小裙子，在貓貓的頭髮上別上一朵白絨花.“她已經走了，那麼年輕，還不到35歲，那麼善良溫和的一個人，可惜啊.她臨走說的是，'我要回家，爸爸，要回到我們家.'對我說的，拉着我的手，看也沒看她的親生父母和姐妹們，他們都在那裏，但她只看着我和你弟弟，拉着我的手...除了躺在她老公懷裏，她的兒女撲在她身上.”外公幾乎都要哭出來了.“天啊，當時我都不忍心，多想抱她回來我們的祖屋啊，就像她小時候一樣，我是從她像一隻小貓似的嬰兒養大她的啊，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可惜國內醫療技術不夠好啊，可惜她已經彌留了.”貓媽已經哭得停不住了.

16歲的醬油貓天生非常好奇，把父母的舊物翻個遍.在他們的舊相簿中發現一大幅美麗的黑白婚紗照.其中女子是那個送蝴蝶胸針的姨媽，她很年輕漂亮，男的很英俊瀟洒，簡直是一對璧人.白色的佈滿蕾絲花邊的婚紗，同款的頭紗設計，她的含笑的嘴角和鳳眼閃耀的光芒，連沉重的古典首飾的鋒芒都被掩蓋.多麼美麗動人！她是誰啊？為何離去？

“那是一個令人傷感的故事.”貓父親開始告訴少女貓一個故事了.“有一對夫婦，中年才相遇，一見傾心，婚後恩愛，卻多年無所出.某日，遇一算命先生，這個男人就問，如何求子女.算命先生在他們的舊屋裏看了看風水.對他說，‘你看，屋檐下，有一窩小鳥，北雁南飛，它們來自北方，飛來南方避冬.假如你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就像這窩小鳥，必須有一隻小鳥牽引，其他小鳥才陸續落下築巢.你要收養一個孩子，為別人養育一個後代，種下善根，上天就會賜你自己的後代.'故，這個男人立即聽從算命先生的言語，從一個很窮而多子女的人家，收養了一個女嬰，起名百靈，寓意百靈鳥，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養大.終於過了幾年，他和妻子有了兩個親生兒女，但他們很愛養女，深信她是他們家的福星，為他們引來一對美麗可愛的孩子，感恩她，所以對她照樣寵溺，日常飲食衣物，供書教學，一如親生，毫無區別.她們姐妹和弟弟三人一起玩樂，感情深厚，毫無芥蒂.當她長大到12歲，她的親生父母已經發達，有錢可以供養她了，他們找到她的養父，要求要回她，可以還清贍養費.可是養父母不是為錢才收養她，雖然捨不得她，不收任何費用，但樂意歸還給她的親生父母，讓她和親人團聚，享受人倫之樂.他們尊重她的選擇，提出讓她自由決定去留.你猜猜她願意呆在哪裏？養父母家還是回親生父母身邊？”貓爸問貓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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