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對不起，我愛你
兇猛的雨點敲打在窗戶上，猶如催促人驚醒過來的鼓點。
漆黑的夜裏掠過一道閃電，吳淮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額頭上的汗水淋漓落下，劃過鼻樑，落在唇邊才感覺到嘴角的乾裂。
他做惡夢了……
在夢中，他依舊是那個長相普通的自己，秉承着堅定的信念，堅信終有一天能夠功成名就。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他在四十歲那年功成名就，風光無限。
但他依舊沒有逃過命運的捉弄，在一次趕往片場的途中，出了一場車禍，車毀人亡。
不僅僅是他，同行的經紀人、助理、司機無一倖免……
就如同劇中的吳雲淵，他的結局已經註定，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甚至還會殃及無辜。
吳淮起身，看着窗外來勢洶洶的雷雨，心頭百轉千回，思緒萬千。
如果昨天可以重來，可能絕大多數人都會做出了主角一樣的選擇。
結果是不斷地重複昨天，今天卻成了永遠不會到來的虛幻。
‘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是一種生活態度，可是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只能接受現實，即便現實不那麼盡如人意。
於是，我們只能珍惜與自己最在乎的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因為不知何時，你曾視為最重要的人總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刻離你而去。
那個時候，即便你再怎麼沉淪於過去，再怎麼痛苦絕望都無濟於事。
吳淮長嘆了一口氣，雨滴噼啪打在微晃的玻璃窗上，倒映着一個頎長幽暗的身影。
所以，自己那不願意提起、不忍心想起的人和事……就讓他隨着曾經的自己，一同放下吧。
解開了自己的心結，吳淮如釋重負，他想再躺一會兒，卻如何也睡不着了。
拿出手機，吳淮心血來潮地打開了吳存齋粉絲論壇。
論壇依舊冷冷清清……還是只有那個熟悉的名字——竹子。
吳淮翻看她的發帖紀錄，她幾乎每個周末都會來發佈一條支持鼓勵吳淮的帖子，三年來從來沒有間斷過。
最近的一條是詢問吳存齋的近況，但是沒有人回復她……
有哪位朋友知道吳存齋的近期情況么……好久沒有他的消息了，有點擔心！——竹子
有這麼一個陌生人在關心着自己，牽挂着自己，這不就是值得珍惜的人么。
吳淮在論壇上註冊了一個名為“青山”的賬號，然後回了她的帖子。
他最近在拍攝一部短片，應該近期就能夠看到他的作品了！——青山
對了，他現在改了藝名，叫吳淮，謝謝你的支持。——青山
……
夏天的雨向來如此，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在前一刻還狂風呼嘯，電閃雷鳴，但下一刻卻能萬里藍天，不見一絲雲絮。
本以為今天能夠停工休息一天的劇組只好無奈地趕往拍攝現場。
在現場指揮佈置的陳成全心情不錯，因為拍攝進度比他預想得要快很多。
原來計劃的拍攝周期是一個月，現在才過兩個星期，拍攝已經完成了大半！
而今天要拍攝的是故事的結尾，也就是兒子買了羽毛球后的場景……
吳淮摸了摸嚴濤的腦袋笑着問道：“怎麼樣，小濤，等下不會掉鏈子吧？”
十來歲的孩子正是好強的時候，他仰了仰頭高傲地說道：“哼，不就是爸爸要掛了，我很傷心嘛……這有什麼難的！”
一旁陪着嚴濤的媽媽忍不住捂住了臉，怎麼感覺你還很得意的樣子……回去和你爸說，看他不打死你。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陳成全哈哈大笑安慰道，但怎麼看都像是幸災樂禍的樣子。
眾人笑着聊了一會兒天，現場就準備就緒了。
第一場戲是兒子去買羽毛球，鄭唯回憶過去的片段。
這段表演的難點就在於吳淮如何呈現出那種追憶的狀態，在特寫鏡頭下，眼神和神態是很關鍵的點。
表演開始，吳淮很快進入了狀態……
他並沒有如很多演員一般，表演這種場景時，用微皺着眉頭眼神凝重去營造出追思追憶的神情。
他只是帶着疑惑去思考一個問題，時間到底是什麼。
如果說時間的流逝跟河流一樣，那這個公園或許就是立在河中的岩石吧。
水會在岩石周圍分成兩股，其中也會有水逆流一圈，再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而自己，應該就是一片乘着逆流，在原地打轉的落葉。
但回到過去的次數已經夠多了，在原地轉來轉去，卻什麼都沒能改變，如此悲涼的回憶，不要再經歷第二次了。
於是他選擇了繼續向前走，帶着悲痛和哀傷……
這個鏡頭結束，現場眾人紛紛鼓起掌來。
這種追憶的感覺，沒有絲毫的刻意，也沒有蹙眉凝視，但就這樣被吳淮舉重若輕地展示出來，實在是令人讚歎！
趁着吳淮狀態正佳，陳成全立刻着手開拍第二個鏡頭。
“等等，爸爸……不用掐掉啊！”鏡頭中，嚴濤渾身疲憊地跑了過來，“你想抽就抽吧……”
在表演開始前，陳成全讓嚴濤繞片場小跑了一圈，看來是小有成效。
更關鍵的是嚴濤本來就是一個挺機靈的小傢伙，那種疲憊不堪的狀態展現地很到位。
“幹什麼，生氣了？”吳淮邊掐滅香煙邊問道，他嘴上答應兒子戒煙，卻背着他偷偷抽，現在果然糟了，生氣了！
“沒有……爸爸很喜歡抽煙不是嗎？那就抽吧，想抽多少就抽多少。”
吳淮愣了愣，很疑惑自己兒子為什麼會同意自己抽煙。
他看向兒子的臉，竟驚愕地發現，兒子在短短几分鐘內竟然憔悴了不少。
“怎麼回事，你是不是發燒了？”吳淮一臉擔憂地去摸兒子的額頭，竟感覺到了手掌溫熱，是他的眼淚……
吳淮這下有一點慌了：“嘿，小男子漢，你怎麼了……”
“爸爸，你不會懂的……不懂也沒關係啦……”
兒子的聲音越來越小聲，多麼似曾相識的話啊。
吳淮花了好久才意識到兒子是從哪裏回來的，那一瞬間只感到晴天霹靂，要不是感受著兒子的體溫，他早就撐不住了。
原來，這一次輪到了自己……
他本想問自己會什麼時候如何死，可他問不出口。
他懂的……他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絕望和無助。
眼睜睜看着喜歡和愛的人死去卻無能為力，比起逝去的人，活着的那個才是錐心刺骨。
一次次的挽救換來的是一次次更悲傷的結局，經歷着更多的傷痛。
所以……那就在這裏告別吧，吳淮的眼中含淚，閃着柔和的光澤。
“小磊……爸爸懂的，知道你為了救爸爸想盡了辦法……爸爸懂的。”吳淮聲音輕柔地說道。
兒子一下子放聲大哭起來……
秋日午後的陽光溫暖地照射着大地，似乎有比平時更多的光粒子在風中漂浮，使一切都顯得熠熠生輝。
在這裏，有一場生與死的告別。
放棄無謂的抗爭，我們只能流着淚說一句。
對不起，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