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的開端
候車大廳人來人往,喧鬧異常。洛明溪拖着一隻有些陳舊的拉杆箱在人群中費力地朝自己的目的地擠去,周圍小孩的哭鬧聲,大人們的談話聲不絕於耳。吵得洛明溪腦仁生疼,心裏有點後悔為了省那麼點錢就放棄了高鐵轉而選擇大巴。
然而後悔只是一瞬。
洛明溪的父母在洛明溪九歲時離了婚,女方不要家產,男方主動要了孩子,卻在孩子有自理能力后就外出務工,只定期給家裏寄上一筆生活費。洛明溪的外祖家在離婚後徹底不與這邊來往,祖父家也對洛明溪不冷不熱。從小性格沉穩又極有主見的洛明溪自己找了份兼職,又省吃儉用了大半年後報了柔道和散打之類武術,偶爾回家的父親得知了也沒過問,只輕輕拍了拍洛明溪的肩膀就再去表示。好不容易等到C市武校招新,C市是大城市,她要考過去生活費和學費加在一起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自然能省一分是一分。
“嗨,請問衛生間怎麼走?”肩膀被人從後面拍了下,洛明溪轉過身去,由於靠的太近差點撞到問路的男生,連忙退後一步指了指公共廁所的方向,繼而向買票口走去。
僅僅兩三分鐘后,洛明溪又在檢票口遇到了那個男生。
倒不是洛明溪記性有多好,而是男生身量又高又長,眉目清俊,屬實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即使嘴裏毫無形象地吹着一個橙色泡泡糖也不會讓人覺得弔兒郎當。男生顯然也認出了洛明溪,象牙色白皙的臉上笑意盈盈:“真是巧啊,又見面了。”
洛明溪點點頭不欲與陌生人多說。很快到了檢票時間,洛明溪上車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后就戴上耳機開始聽歌。Y市到C市的大巴一般走盤山公路,一大半時間手機信號弱到近乎沒有。洛明溪看着坐到自己身邊的男生,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陰魂不散”這四個字。
男生看着她略帶驚疑的目光,笑嘻嘻地揚了揚手中車票:“我剛剛就排在你後面幾個買的票。”
洛明溪不動聲色地將男生打量一遍后,嫣紅的嘴唇張了張,卻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楊樂覺得自己二十年來建立的完美形象完完全全地崩塌了。
作為東川大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交際小王子”,居然和一個小女生冷場了?
楊樂偏過頭看向洛明溪的半張側臉,夕陽透過窗戶灑進來,為她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金邊。她就這麼氣定神閑地支着下巴看向窗外,看着城市裏的建築物在眼前漸漸倒退,微微蹙起的眉頭彷彿在思考什麼事情,擱在前置板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正在播放着一首純音樂。楊樂心跳微微加速,正準備再次進行自己的搭訕之旅,洛明溪卻忽然轉過頭來,神情不是特別高興。
“那個,我怎麼總覺得你在跟蹤我…”
楊樂,C市東川大學法律系大二學生,特長是體育,C市大學生籃球賽蟬聯兩屆冠軍。愛好各項體育活動以及動嘴皮子。最後一點是洛明溪加上的,因為自從她轉過頭到現在的半個小時內楊樂的嘴幾乎沒有停歇過,要不是洛明溪提醒他嘴唇有些干並好心遞上了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楊樂可能還要繼續滔滔不絕下去。
“所以你是一個人去報考武校嗎?”楊樂擰緊瓶蓋隨手塞進旅行包側面的網兜里:“你家長放心你?”
“我父母離異,我爸在外地打工。”洛明溪雖然經過了半個小時的聊天和這個活潑開朗的男孩子熟了很多,但也不欲多言。楊樂雖大大咧咧也不是個愣頭青,見狀也就沒有再打破砂鍋問到底。不知不覺間大巴已經開到了盤山公路,沿途草木蒼翠,青山綠水,都籠罩在天空吐出的霞光中。洛明溪不再說話,繼續托着下巴看向外面的山山水水。俗話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明天應該會是個大好天氣,正好可以早起散散步,自從那個人離開以後再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心情舒暢過了,聽聽歌,和鄰座剛認識的人聊聊天,如果不是還有點緊張明天的考試,倒有點像一個人在旅行呢。
洛明溪心情愉悅地輕輕哼起了小調,彷彿又回到了九歲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大巴在前方岔路口往右一拐,卻忽然重重停了下來。所幸司機眼疾手快地拉了閘踩了剎車才沒有順着慣性衝出去。車上不少人被突如其來的一下撞得七葷八素,所有矛頭對準司機剛要“進攻”,司機卻先罵罵咧咧地下了車。兩分鐘后,粗獷的聲音在下面響起:“沒法走了,都下來吧!”
洛明溪和楊樂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
“剛剛還好好的,現在怎麼忽然沒法走?”
“啊呀…有什麼事下車看看好了,不管怎麼說也不能把我們丟在這裏不管吧?”
洛明溪剛一下車就看見一塊巨石橫亘在並不寬闊的山路中間,把過往道路堵了個嚴嚴實實,心中疑鈴大作。Y市到C市的大巴這一輛是末班車,如果出了問題前面幾輛沒道理不通知,而這塊大石彷彿從天而降,竟然如此突兀地出現在公路中央……
大巴司機是個約四十歲的中年男人,此時正叼着一根煙邊吞雲吐霧邊撥電話,身邊還圍繞着一堆嘰嘰喳喳的乘客。司機的表情有些凝重,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話談了半天才出來個結果,放下手機后朝愈發不耐煩的乘客大喊了一句:“你們聽我說!”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
“剛剛我給公司打了個電話上報了,現在要原路返回。那個石頭堵在哪裏我們已經註定過不去了,回去之後全額退還車票再給你們報銷下一班車的車費,沒意見的話我們回去?”
人群里立馬有人開始抱怨起來,責怪不負責任的汽運公司沒有探清路況就貿然發車。洛明溪望着擋在路前的巨石皺了皺眉,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車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了不少人的計劃,其中包括明天要去C市報道的洛明溪。楊樂幸而是提早兩天去的學校,后推一天也沒有多大關係,連忙安慰洛明溪會幫她搶高鐵票,而洛明溪總覺得事情有幾分不對勁,興緻缺缺。
回頭行駛不久后,又是一個急剎車,司機依舊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路兩旁的燈還沒有亮,夜幕卻已經降臨。車上的乘客看不清外面又有什麼怪異的阻擋物,前面某個脾氣暴躁的乘客忍不住罵了句:“你們這什麼破車,一會一個急剎車趕着去投胎啊?”
司機動了動嘴唇,剛涌到唇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只是打開了車門拿着手電筒下了車。有幾個乘客也緊跟着下去一探究竟,片刻后,一個女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幾乎要把所有人的耳膜震穿,車廂里立刻騷動了起來。見下面沒有危險發生的跡象,爭先恐後地向下擠去。洛明溪看着已經完全沉下來的夜色,心中不安感逐漸擴大,倏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你不用動,我去看看。”楊樂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在得到應答后直接從擁擠的人群中擠了過去,待絕大部分人都下了車,洛明溪也走到了前面,藉著眾人手機手電筒的光亮看清了前方。
公路前方不知被誰撒了一堆玻璃碎片和石渣,地面有的地方甚至有龜裂的痕迹。突如其來的驚變讓所有人變了臉色,如果說之前的巨石還算是意外,先前明明安安穩穩地走過的路段,轉眼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負面情緒像是一個顆粒,通過呼吸被夏季清涼的晚風吹到每個人身上。洛明溪走到車下,看着司機驚異又有些恐懼的神態,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是不是那個司機故意開錯了路段想謀財害命哦,明明來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的……”一個中年婦女下意識地退到車邊,和在遠處觀望的司機保持了一段距離。原本沉悶不語的司機無處釋放的怨氣和壓力像是忽然找到了出氣筒,立馬對着婦女吼道:“老子要他媽的謀財害命把自己留在這個鬼地方?你也太能夠看得起自己了吧,這麼能編不去寫小說?剛剛給公司打電話一直忙線!”
“你不要趁機借題發揮,老娘回去一定投訴你,你等着被辭……”
話音未落,來電鈴聲忽地在司機的口袋裏響起,司機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一剎如蒙大赦,忙按了免提接聽。
“您好,了解到班DoHe13”的突發情況,工作人員將前往觀察和救援,您所發的GPS定位系統向前方八百米處有一家‘7K青旅’,公司已幫本班次所有人訂好了房間,很抱歉由於調查不周對大家的旅途造成了不便,還請各位海涵。“
司機掛了電話,如釋重負般鬆口氣便吆喝了起來:”大家也都聽到了,公司會來處理路況,既然走不了了也就先去前面青旅湊合一晚吧,修路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呢也不能幹等着,走吧走吧。“
車上大多數乘客也沒什麼急事,聽到客服的聲音后情緒也逐漸平緩下來,接二連三地都上了車。夏天的山風帶着絲絲涼意,沒人願意在黑燈瞎火的地方久等。隨着最後一個乘客也上了車,車門再次閉合,緩緩向前駛去。
7K青年旅館是Y市一帶最有名的連鎖旅館之一,以設施環境好價格親民廣受好評。幾個月前在盤山公路附近開了家新分店,還上了當時的日報頭條。
洛明溪再也沒了來時的好心情,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竟有些懷疑到靈異之事。但作為堅持了十七年的無神論者,異想天開的腦洞立馬被理智所驅走。一開始無比話嘮活躍了一路的楊樂此時也提不起說話的興緻,低着頭在手機上不斷打着字。
大巴在一棟房子前停了下來。
7K青旅的設計和許多快捷酒店類似,平凡而溫馨。走進門是一個吧枱,台上趴着一隻懶洋洋的加菲貓。老闆看到一群人湧進來便知道是先前的預定,笑眯眯地從吧枱後走出來迎接:”歡迎各位光顧7K青旅,我們今天的女性單間已經住滿了,只剩下男單間的三個床位和男女混間,有24小時熱水和床簾以及密碼鎖柜子,不介意的話都來排隊領房卡吧?“
誰都知道山間只有這一家旅館,介意的話只能睡大巴了。洛明溪在心裏吐槽了一句。
因排在洛明溪後面正好和洛明溪分到同一個房間的楊樂把旅行包往肩上一甩,騰出一隻手來朝洛明溪道:”我來幫你拎箱子吧,瞧你大包小包的。“
洛明溪微微詫異,旋即笑道:謝謝你,但我拎得完。”
從小到大都習慣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包括拎水桶提箱子這種力氣活。7K青旅一般樓層不高,少有電梯,而房間在四樓。楊樂跟在洛明溪後面看着她並不費力地拎着行李向上走去,心裏莫名有點淡淡的失落。這個女孩子年紀不大,卻有着超乎同齡人的沉穩。在車上一向健談的楊樂使出渾身解數才打開她的話匣子,本以為兩人已經算是熟識,沒想到洛明溪根本沒有交朋友的意思,不禁讓楊樂有點氣餒。
“洛明溪洛明溪,你是住昌平區的吧?”楊樂一個大跨步跨到她旁邊道。
洛明溪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昌平區東通巷的光影雜誌社找過初中女生客串封面模特,15年的三月刊到八月刊,我看到過你好多次。”楊樂決定使出殺手鐧以助洛明溪想起當時的擦肩而過,走在前面的洛明溪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腳步頓了頓,繼而回頭對楊樂並不十分真切地笑道:“我知道了。”
楊樂剛剛想好的下一句話立馬胎死腹中。
407的房門被緩緩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