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八 章 悲愴的生命樹
孩子終於呱呱落地了，雖然是早產，但母子平安。薩曼莎一直緊繃著的臉，此刻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謝謝你，許教授！”她走到正在洗手的許韻之身邊表示感謝。
“免了！”許韻之頭也沒回，說：“很可惜這孩子活不了多久的！”
許韻之的意思很明確，地球人已經打進來了，瓊斯人的命運岌岌可危。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瓊斯人要完蛋了，一個瓊斯人的孩子，豈能獨活。
薩曼莎的臉色一下子發青了。
對瓊斯人而言，此時的處境確實異常危險。仗打到現在，瓊斯人和地球人的損失其實相差不遠。地球人攻佔每一條通道，可以說是用人命換來的，瓊斯人每分鐘的固守，那也是用性命博得的。殘酷的巷戰，那是生命與生命之間的搏殺。
如果說，瓊斯人都是好好的，即使沒了瓊斯母艦的火力支持，鹿死誰手還真說不定。但沒了血清，已經危在旦夕的那些瓊斯人，已經失去了恢復的可能。這也就是說，瓊斯人的後繼兵員已經嚴重不足了。
一多半的瓊斯人，不是死於戰鬥，而是死於屬於她們的命運。
入夜了，進攻了一天的地球人，攻下了科學院后，沒有繼續進攻。連續不斷的作戰，她們也累了，需要休息，瓊斯人也得到了短暫的喘息機會。
餐廳送來了晚餐，薩曼莎卻沒有一點兒胃口。她叫人拿來了幾瓶酒，又叫人把許韻之也叫過來。
“一起喝幾杯吧，許教授！”
薩曼莎親自給許韻之斟滿了酒杯，許韻之也不客氣，一仰脖一飲而盡。
“酒不錯！”喝了酒，許韻之微微一笑道：“很可惜你我在一起喝酒，大概是最後一次了！也許天明以後，你我都會物化，回歸自然了！”
“你害怕嗎？”薩曼莎一邊問，一邊又給許韻之的酒杯斟滿了酒。
“有點！但也只是有點……人總是要死的，不是嗎！”
“大實話！”薩曼莎憂鬱地一笑：“許教授真是個難得的實在人，真可惜我們不能成為朋友。”
“那是你們的選擇，不是嗎？”許韻之說：“你們選擇了對抗，憑藉自己的科技優勢，你們想把我們地球人打入地獄！雖然你們並非刻意，但結果一樣。可惜天道好還，結果是，你們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上帝情結，把你們送上了不歸路！”
“這一點你錯了！”薩曼莎搖搖頭說：“送我們走上不歸路的，不是我們的觀念，也不是你們地球人，而是宇宙！”
“你的意思是，無意識的宇宙正在清理門戶？”許韻之笑道：“以科技立足的瓊斯人，居然也玩起玄幻來，讓我很驚訝。”
“宇宙正在清理門戶？許教授，你這句話說得太好了！”薩曼莎贊道：“沒錯，宇宙正象你所說，是在清理門戶！”
許韻之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薩曼莎居然認可了她的一句玩笑話：“願聞其詳！”
“這事說來話長了……”薩曼莎沉吟了一會兒，說：“也罷，今天不說，以許以後永遠沒機會了！長夜漫漫，閑着無聊，我就說說吧……”
屋裏的光線不強，照在薩曼莎臉上，留下了一抹陰影。許韻之看到，薩曼莎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種十分無奈的神色。那種神色，許韻之從來沒在薩曼莎身上看到過。
“我們正在崩潰……一種無法逆轉的崩潰！”薩曼莎說：“生命的無奈，生命樹最後的悲愴結局，我們瓊斯人的經歷，正好印證了這宇宙殘酷的鐵律……”
薩曼莎緩緩地開始了她的敘述，她告訴許韻之，瓊斯人確實已經走上不歸路了。當她們的母星球已經不能再庇護她們瓊斯種族后，她們選擇了逃離，因為那確實是唯一的出路。
她們的準備是充分的，是集整個瓊斯種族的所有智慧而運作的。在她們看來，她們可以跑到宇宙的任何地方，殖民任何可能遇到的宜居星球，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但顯然，她們還是太小看宇宙這個怪物了。智能生命，比如她們瓊斯人，只不過是無意識的宇宙自然發展過程中產生的衍生物，也可以說是宇宙在發展過程中自然產生的寄生蟲。寄生蟲想參悟透主體的奧秘，是不是太託大了？
在那個死亡星球，瓊斯人遇到了宇宙的第一次嚴厲懲罰。一些微生物和甲殼蟲，就毀滅了絕大部分的瓊斯人。在宇宙間無意創造的如此低等的外星生物面前，具有高度發達的科技水平的瓊斯人，居然如此束手無策不堪一擊！
但那種危險，還是宇宙顯示的淺層次危險。更深層次的危險，她們完全想不到，會在地球這個看似十分溫柔的星球上碰到了！
“等等！你是說，我們的地球正在消滅你們，這怎麼可能？”許韻之吃驚地問道。
“凡事皆有可能！”薩曼莎苦笑。
薩曼莎告訴許韻之，從她們的先遣隊祖先開始，就對地球的宜居性進行了無數次的科學考察。最後才認定，地球是適合瓊斯人生存的。它的所有的一切，包括星球質量、重力場、磁場等等，都跟瓊斯母星相差不多。它的空氣、水、植物、微生物等等，似乎和瓊斯母星的差距也不大。特別是微生物這一塊，她們經過細緻研究，都覺得相當溫柔，沒有那個死亡星球那樣酷烈的排他性。
“但顯然，我們錯了！”薩曼莎說：“看似溫柔的自然環境，實際上仍然帶着不可避免的、隱蔽的排他性，而且更具有了溫水煮青蛙的效應！”
許韻之聞言黯然不語。
“你們地球人探討生命起源時，曾有一種說法，叫‘宇宙生命論’。也就是說，地球上的生命起源，很可能是來自外太空。小行星、隕石、彗星以及一切落到地球上的宇宙塵埃，給地球帶來了最初的有機物。地球生命，很可能來自宇宙。”
“這個論點已經被我們否定了！”許韻之說。
“這個否定是一種進步！”薩曼莎說：“我們知道，你們地球人也知道，當我們剛剛開始探索宇宙時，我們都知道宇宙的可怕。我們的太空人，在經過長期的太空生活后，基因發生了不可逆的變化，並且還有很多生理方面的不適應。”
“這沒錯，”許韻之同意：“所以我們曾經不允許沒有生過孩子的女人上太空，直到Y系統崩潰、沒了男人以後！”
“其實你們還沒明白，男人更容易受到宇宙射線的傷害。Y系統的首先崩潰，正是這種傷害的結果！”
說到這裏，薩曼莎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後，她憂鬱地一笑：“我們也是到最近才發現，我們的基因深處，並沒有適應宇宙環境的重要部分。以我們瓊斯人為例，也許，當我們在瓊斯母星上，從原始蒙昧狀態一步步進化時，母星球環境已經造就了我們的一切，我們只能適應瓊斯母星的自然環境，無法改變了！”
“這個我有疑問！”許韻之說：“你們跑了五百光年，數千萬年中，你們一直生活在宇宙空間，怎麼就沒有發生崩潰？”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沒時間研究，只能猜想了……”薩曼莎苦笑：“當我們的母艦在太空中航行時，我們的周邊環境一直是不固定的在不斷變化。而我們的母艦，其內部環境，是模擬我們母星球的。我猜想，不固定的外部環境和模擬母星球的內部環境，是我們在這數千萬年間沒有發生崩潰的兩大因素。”
“你的意思是，到了地球，外部環境固定了，你們又離開了模擬母星球的內部環境，”許韻之皺起眉，儘可能地把話說得準確：“所以崩潰開始了？”
“沒錯！”薩曼莎點點頭說：“地球的重力、氣候、空氣成分、土壤和水的成分，只是近似瓊斯母星。宇宙中找不到兩個完全相同的星球，所以我們只要找到一個近似母星球的行星，就會把該行星判定為宜居星球，其實很可能不是那回事。也許問題就出在那看似無關緊要的微小差別上！瓊斯人的生命體不得不被動接受某種改變，但生命體的適應改變是極為緩慢的，無法短期內適應地球環境，所以只能崩潰了！”
許韻之苦着臉，一聲不吭了。瓊斯露露推倒金屬積木搭建的樓房的情景，以及她說的那句話：“越簡單越穩定”，又一次浮現在許韻之的腦海中。
“怎麼啦，許教授？”薩曼莎盯着許韻之的一張苦臉，微微一笑說：“我們瓊斯人苦心孤詣奮力掙扎，最終還是敗給了宇宙。瓊斯人最終覆滅的命運，宣告了地球是地球人的地球，我們無法染指，你難道不開心嗎？”
“不開心，確實很不開心！”許韻之語氣沉重：“你今天所說的，其實也是在告訴我，有一天地球人發達了，有了星際航行能力殖民外星球了，結果很可能也會碰到你們瓊斯人碰到過的一切。瓊斯人現在的命運，就是地球人將來的命運！”
“跟許教授談話，就是有意思！”薩曼莎說：“真可惜我們不能成為朋友！”
“結果是，你們最後只能採取利用我們地球女孩的身體提煉血清，來挽救你們的種族！但很可惜，科學院被摧毀，你們無法再得到新的血清了！”
“是的，我們造孽了，但結果還是命該如此！”薩曼莎搖頭慘笑。
“如果科學院不被摧毀，血清又不夠用，你們還會殺了那些地球男孩，繼續造孽？”
“很有可能……”薩曼莎坦然承認：“你們阻止了我們繼續造孽。”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沉默了很久，許韻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