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賀小花把家裏的水袋統統翻出來,把水燒開,放涼了灌進袋子裏,用繩子扎牢袋口。大大小小的水袋子裝了十個,一股腦子全部丟進地窖。
把家裏的舊被子,翻出來,趁着天氣好,晾曬兩天,又割了乾草桿晒乾,紮成排,鋪在地窖,上面墊一層席子,再鋪上被子。藥油,草藥之類的,塞到罐子裏,也放到地窖。
一家三口忙忙碌碌做着各項準備工作。村裡人發現小柱和楊麗不見了,一起推說小敏受不住冷,小柱兩夫夫帶小敏到南邊避冬去了。村人淳樸,沒多細想。
等到臘肉晾晒乾,也藏進地窖,北邊又有新的消息傳來。北大營被攻破,胡人直撲府城鎮方,安華已成了一座孤城。
聽到消息,楊燕兒愣了好長一段時間,梁秀不斷地抽泣,梁老爺抱着夫郎,也是淚流滿臉。
“不是還沒確切的消息嗎?既然沒有,那就是平安的。”楊燕兒一字一句地說著,就連旁人看向自己驚訝的眼神也不察覺,“小子平平安安的,我們也好平平安安,別讓他們擔心了。”
村人搖頭嘆息。梁秀撲向楊燕兒,抱着他哭。“我知道你心裏也不好受。咱們兩個怎地那麼命苦啊。”
“我不哭。我還得給小子做衣服。哭瞎了眼睛,怎麼做。”輕輕推開梁秀,低頭捏起針線,繼續做衣服、
村人嘆息了一會,紛紛離開。梁秀被梁老爺抱了回家。村口只剩下楊燕兒一個孤單地守着。
南河村的家人等待留在安華,不知生死的小虎的消息。留在安華的小虎,看向南方,也是心中不安。
“有什麼好怕的,殺人不過頭點地。”城牆根,梁起拉住一幫新兵鼓勵他們,“爺們都是大男人,哭鬧那是夫郎才幹得出來的事情。殺了就殺了。你們不殺胡人,胡人就衝過來砍你們的弟弟,夫郎。你們是要看着夫郎,弟弟被胡人砍成兩段,還是你們衝上去,把胡人砍下馬。”
一群身衣粗布衣裳的小子看向梁起,不少人眼睛裏閃耀出光芒,“砍死胡人,砍死胡人。”
“對。”梁起猛一揮掌,手掌從空中猛劃下來,做出一個砍首的動作,“砍了胡人,大伙兒的家人才能活下去。砍!砍!砍!”
第一次殺人,面對通紅的鮮血而猶豫不前的小子,被激發起熱血,舉起手掌拚命揮舞,“砍!砍!砍!”
城牆上,賀小虎看着梁起,誰人知道梁起也不過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面對胡人,第一次碰上生死廝殺。
別人不知道,他賀小虎知道得清楚。當看見梁起領兵第一次衝上城頭殺退胡人進攻,當看見梁起一個人躲在牆角,面對滿手鮮血,不停嘔吐,當看見梁起吃不下飯,卻振作精神,一次又一次檢查城防,賀小虎心裏那桿天秤,慢慢挪了位置。
“大家都散了,好好吃飯,養足精神,今晚給那幫子胡人一頓狠的。”
小子們歡呼着散開。
梁起眉飛色舞看向賀小虎,“怎麼,看,那幫小子就差那麼一點,只要熬過了這一關,他們一個頂倆。”
“胡人有三萬兵駐守在城下,我們只有五千人。”等小子們走遠,賀小虎不急不緩說出事實。“即便一個頂倆,也是一萬人。”
梁起撇撇嘴,“早十天,你已經這樣說,看看,我們不是還是五千人,外面的胡人不是沒能打進來。”
兩人沿着城牆根,檢查士兵修補城牆。
“我說,賀小虎,你說胡人熬不到春天。現在離大年夜不過十天時間了。是不是到了大年,胡人就退兵。”
“胡人冬天悍然發動進攻,斷然因為糧草缺乏,無法過冬。既然無食物,胡人想必是打下一座城,補給一次,安華已經拖了他們十多天,從前面兩座城得來的食物應該消耗得差不多。胡人要得到食物,只能從鄰近的村子收穫食物......”
“所以你提前派人通知那些農人提早收割,又高價從他們手上買糧,買雞,讓他們逃進山裡,或者逃進城,斷了胡人的生路。”
“那也是得到黃大人和安華城中富戶的支持。”黃雲是安華城的縣官,正七品。賀小虎的上司。
“即便有心,也要你想出法子才是。”梁起不以為意。從前知道小虎頭腦靈活,卻沒料到念過書的他,居然多了一種不同的氣質。什麼氣質,梁起說不清楚,就是那種將軍府里,俊威將軍身邊的文人謀士身上的那種,那種似乎叫城府,或者謀略的東西。
“只要熬到大年夜,胡人一退兵,安華城保住了,大伙兒正好過個熱鬧年,你愁眉苦臉的做什麼?”
熬到大年夜,談何容易啊。胡人進攻一次比一次激烈,想必他們也是清楚,打不下安華,只能退兵。冬天已經沒了食物,春天是萬物生長的季節,雖然比冬天好一些,但是依舊缺少食物的胡人,哪能熬得下去。種族要生存,只能遷移到更北的地方,掠奪那些更弱小的部族。
打下安華,獲得補給,向前推進至府城鎮方。幸運的就是攻下府城,即便攻不下去,有了三座城池在手,胡人熬過的冬天和春天,便有了更大的機動性。是和談,還是直接把城池作為胡人的據點,讓胡人世代居住下去,就看胡人首領的心意。
這些賀小虎卻不能對梁起說,唯有一再叮囑梁起趁着胡人沒進攻的空暇,好好操練士兵,從城裏的百姓中,選擇適齡的小子填補軍中缺少的人數。
梁起一一應下。
城牆邊,有工匠指點百姓磨石頭,一筐筐打磨得大小適中的石頭被運上城頭。離城牆近的房子都被拆了,木料拿來燒火生暖,石料用來打磨,離城牆百米開外的地方,房子外堆滿各式草藥,小童看着爐火,小小聲說話,大夫拿了醫箱來往各間小屋。
昨晚一場大戰,各間收留受傷士兵的房子都塞滿了人。輕傷的,包了葯,就送到后一排房屋裏睡覺休息,重傷的,集中在頭一排房屋裏治療。
所有人各司職守,緊張而不慌亂。
“你真不該當一個縣丞。縣丞管念書,學業。你看看這些,”梁起點點四周的佈置,“真應該把你推薦到俊威將軍門下,當一名......”梁起想不出那個什麼職位,又怕在賀小虎面前丟了面子,“就是給你謀一個位置。”
賀小虎笑笑沒放在心中。
梁起見小虎不答話,自己也沒了興緻繼續剛才的話題,追上幾步,“喂,賀小虎,你天天看向南邊,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南河村。”
梁起腳步一滯,臉上勉強扯起一個笑容,“南河村安全得很,有什麼好看的。賀小虎,你打了我一次,我記得清楚着呢。告訴你,等這仗打完了,我一定討回去。”梁起故意揮舞拳頭。
“我一個人留在安華,生死未知。阿么又怎麼放心。小花,有穆晟留在他身邊......穆晟人面廣,肯定能知道一些事,說不好已經安排小花避往南邊。大哥他們,還有小四,可能都被送走了。我也沒什麼好擔心。只是阿么......”仰天長嘆一聲,“阿么和阿爹斷然不願意離開南河村。”猛地一轉身,雙目直視前方,城外,胡人黑色的旗幟迎風招展,“我,賀小虎,定不讓胡人往南走一步。我,賀小虎,定不後退。”
梁起看向陽光下的少年,心裏不禁豪情萬丈,“好,我,梁起和你,賀小虎一起,守住這安華城。”
“不討厭我了嗎?”
賀小虎眼中的明亮閃花了梁起雙眼,“將軍肚裏能撐船!”梁起拍拍胸口大聲回答。
“梁起,等這裏的事完了,你我有命回去,梁賀兩家的事就一筆勾銷,往事不再重提,好不好?”
梁起的笑容變得苦澀,“我倒是想提,那也得你們賀家願意給我提。這些年,原來是我一廂情願。他對小花......還好嗎?”
“小花這幾年有一半時間和穆晟在慶州渡過。”賀小虎說話里另有所指。
梁起的笑容變得僵硬。
“過了這一年,小花該有十五了。等我們回去,正好能參加小花的婚禮。”
梁起別過臉,“十五了,呵呵,我走的時候,他才十歲呢。原來想着頂多兩年,兩年就能回去......”聲音中微微的顫抖依舊被小虎察覺。小虎嘆一口氣,梁起,小子該有的擔當,梁起都有,當年是自己太過武斷。如果不是......或者小花和梁起在一起也不差。事已至此,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賀小虎故意再刺了一句,“等小花成親,說不好再過一年,我就多一個侄子了。也不知道小花生的孩子,像小花多一些,還是像穆晟多一些。”
梁起似經受不住風中的寒冷,身體不住抖動,“嗯,嗯,都像,都像。”
“小四該有九歲了,聽說小四調皮搗蛋得很,常常把阿么惹惱了。”小虎輕輕繞過話題。
小四?梁起突然想起那個清晨,賀家小院子前,一個不足四歲的小孩子,睜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大膽地伸出尾指,和自己拉鉤約定。
約定?對啊!兩年的約定!
梁起懊悔,怎麼把這個給忘了。不過小四既然是小花的弟弟,自己等戰事完結,也得回去,等回去,小四假若還記得約定,自己老實教他兩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