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上了樓,看完了收藏,他發覺除了下棋,實在沒有可聊的話題。

或者說,在這種只有兩個人的氛圍中,就連下棋,其實他都不知該說什麼。

嘲笑過梁舟結巴,沒想到輪到自己,竟然也如此笨嘴拙舌。

只好下棋了。

數次被他賴棋,幸好她心胸寬廣,不然真被他氣死。

她起身,正在這時,瞧見了另一幅狸貓海棠圖。

這一面牆幾乎全都是山水,只此一副,顯得十分突兀。

畫邊還題着一首詩:

貓在花下窩,花在貓上落,

你敲醒了我,我找着了窩。

葉良茉與他面面相覷,“這是你寫的?”

“嗯。”顧梓安莫名有些心虛。

“怪不得,別人只要畫,不要詩呢!”

顧世子書畫雙絕,唯獨作詩,筆墨不通,愛胡謅湊字,又喜歡民間小曲兒,自以為樂,但苦了那些求畫的人。

後來有人想了個招兒,收買他身邊的人,不等他題詩,就叫人收走。

顯然這幅沒來得及收走。

若是別人說,他可是要惱的,但她說,他只是笑,低聲咕噥道,“你總有一天會喜歡的。”

看着那副畫,記憶卻回到了幾年前。

顧梓安天生體弱,天不願他活,叔叔不願意他活,那個沒有過得了七歲生日哥哥,成了壓在國公府的陰霾。

他每每站在假山上,往外眺望,但是所見有限,他也曾趴在牆頭看,但來往的人也很少。

直到有天一隻沙包被丟了進來。

她站在陽光明媚的地方,在自由的奔跑玩耍,笑得明艷動人。

多礙眼啊,多討厭啊。

隔着牆,她走過來。

顧梓安將她的沙包攥在手裏,兩人對峙着。

最後還是他忍不住開口,“你過來,我就給你。”

她眼睛提防地看着他,那種提防甚至害怕的神情,竟令他心有所動。

原來她生活中也有害怕的東西,原來也並非事事如意。

但他只是譏諷,“你怕什麼?我又不打人。”

她抿唇,鼓了鼓腮,警惕的好像一隻小動物,但是動作奇快,抓過沙包就跑。

跑出一段距離,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就是這一眼。

然後竟然又傻乎乎地回來了,或許是因為他的手空蕩蕩的攤開,一臉悵然。

她給了他一袋子糖果。

哦,他記得,不久之後就要過年了嘛。

家裏熱鬧歸熱鬧,卻沒有同齡的、敢與他玩鬧的孩子。

“好甜。”他剝了一顆,放進嘴裏。

少女朝他笑笑,小姑娘穿着海棠紅的小棉襖,圓滾滾的,一雙杏眼圓潤有神,好看極了。

噶……嘶,他咬到舌頭了,皺眉,嘎嘣幾下,將一顆糖全部都吃掉了。

咳嗽不已。

葉良茉皺皺鼻子,獃獃看了看,然後跑了……跑了?

顧梓安氣得咬牙,跑什麼跑?以為我是老虎嗎?一個個都那麼怕我?

沒一會兒,從一側院牆傳來聲響,他看過去,就將一個少女順着海棠樹爬了過來。

雪粘在她衣服上,她紅撲撲的臉兒掛着得意的笑,“你過來,快過來呀……”

少年慢悠悠往過晃,腳步走得不急不緩,偏要她着急,少女跺了跺腳,幸好抓得穩,不然直接從樹上掉下去了。

她坐在牆頭,他站在石頭上,她替他揉了揉手心,“這樣就不咳嗽啦……”

他垂眸,嫌棄地看着她,但是沒有收回手的意思。

真麻煩。

嘟嘟囔囔,小屁孩一個。

像這麼笨的丫頭,就算被人賣了,都得替人數錢。

那個時候他真是討厭死她了,麻煩,多管閑事,自作聰明。可是每一次當她玩着“捉迷藏”,躲開護衛的巡邏,陪他玩耍時,他覺得日子過得快樂許多。

後來,他曾自嘲地想,“當時我以為我厭惡她,到她消失后,我才明白,原來那種情感不是厭惡,而是喜歡,喜歡到害怕。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靠近。”

他想,如果再來一次,他一定要勇敢一點,要堅定一點。

……

她喊他:“狸奴。”說他就像她養的那隻貓一樣懶洋洋的,一不高興,還要用爪子撓人……

他氣急了,真用手撓了她的頭髮,她也不甘示弱,衝過來就是一頓打,當時海棠花落,他原本春季熱毒就變得嚴重,這一頓揍,令他喘不過氣來。

當姑姑帶着人來時,差點來不及。

他被人抱走,努力地看着她,想要和她說話,但沒有辦法開口。

她驚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大哭,用袖子抹着眼淚。

聽說後來,她父親帶她登門道歉,她跪在地上一言不發,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當時海棠花開了,她爬過海棠花樹,過來看他,一身海棠紅衣,點點粉瓣。

她見他好好地站在樹下曬太陽,趴在牆頭,笑了。

一雙好看的眼睛晶亮瑩潤,她歡欣鼓舞,手舞足蹈,“太好啦——啊!”

少年眼看着她掉在院牆內,滿樹的花兒都被她折騰的不成樣,紛紛揚揚落下來。

她好似不怕疼似的,起身繞着轉了一圈,嘻笑道,“哈哈哈,下花瓣雨了,你快看啊!”

顧梓安低聲提醒,“小聲點,一會被人發現了!”

少女忙捂住嘴巴,但明媚的笑卻從彎彎的眼睛裏跑出來。

或許是因為身體有疾,他覺得呼吸一窒,難受地低頭。

但那抹笑容燦爛而明艷,一如海棠花色,卻怎麼也無法從眼前抹去。

那抹笑,分明只有一瞬,卻彷彿靜止一般深刻地印在心裏。

周圍的景物都是黑白的,只有她明艷張揚,好像一朵無心墜落的海棠花。

葉良茉被拐后,葉家一直在找,沒有絲毫下落,所有人都覺得她應該是死了。

可是他不信。他想,怎麼能死了呢?不能死的,他還有很多很多話要和她說,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和她一起做。

從那之後,他沒有再笑過。

後來,顧爺爺因人丁稀薄,生怕天奪走他,又怕他沒有伴兒,顧家旁系顧梓柔來了,蔣家兄妹、鳳家孩子,都來了。

屋子裏熱鬧極了。可以丟沙包,可以捉迷藏。

他從來沒有參與過,他總是站在假山上,看着院牆對面的海棠樹。

希望有一天,從不算高的院牆上,探出一個可愛的小腦袋,對他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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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為誰春之千金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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