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葉良茉體貼地讓出甜兒的凳子,道,“張老闆是長輩,你請。”
眼中卻在挑釁,只要他張以豪敢坐,願坐,她也願意。
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誰更丟臉一些?
張以豪第一次正眼瞧了瞧這個女子,她的表情多一分,則為喜,少一分,則為懼,但她不偏不倚,無悲無喜,這反而令他心生震驚。
小小年紀,如何練得這麼滴水不漏的本事?
最後還是怡花閣的老闆出來解圍。
兩個綠衣小婢拿了兩個凳子走來。張老闆一撩衣衫,不緊不慢地坐下,手指那麼一指,“來來,坐下說話。”
葉良茉好笑,就連這時候,他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像這樣就能多少挽回面子似的。
轉眼之間,屋子裏又是其樂融融,彷彿剛才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似的。
羞愧的,憤恨的,大概只有那個狼狽的甜兒吧。
葉良茉想要找一個空杯,倒茶,發現杯盤狼藉,裝滿的都是酒。秦正轉身倒了茶,遞給她,她端起道:“今日良茉不請自來,先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以後大家還要共事,若良茉有得罪之處,還望各位叔伯多擔待。”
“不敢當啊,”有人吃了口菜,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道,“後生可畏,可懼啊……”
“還請方老闆不吝賜教,我一介女子,何處叫你畏、叫你懼?”
方老闆氣急,餘震在他身旁用力拉他,他氣憤地推開他,道,“畏懼?我當然畏懼你,後生可畏啊,小小年紀,非要去和四爺對着干,你雖然五年不在盛京,但不該如此無知,難道你不知道四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是你得罪的起的嗎?”“現在好了,都是因為你,船發不了,萬一耽誤了時辰,咱們大家都要脫不了干係。”
張以豪冷笑一聲,“脫不了干係?有本事做,就得有本事擔。這事兒與咱們可沒有多大關係。”
他坐着說話,聲音不怒而威,擲地有聲。
這事兒可大可小,耽誤了往晉北送糧草,搞不好可是要殺頭的。
其實,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爭鬥,他們落不下好,四爺也是。
就看在朝廷這把刀落下來前,就看誰跑的快,誰跑的遠,誰摘的清。
不耽誤朝廷的事兒,你好我好,大家好,耽誤了朝廷的事兒,那就得掰扯清楚誰該擔責任了。
屋子裏安靜極了。
兩位老闆都是身居高位已久的人,不管是暴跳如雷,還是不怒自威,都足夠震懾初出茅廬的小輩。
可葉良茉呢?
她將茶杯放下,沉笑地看着眾人,只是反問一句,“我有何處不對?我是沒有給他運費,還是叫人打斷了他的腿,是叫人偷偷戳破了他的船,還是堵住了他打點的路?”
張以豪哼了聲,別人都跪着,敬着,你偏要站着,踩着,壓老四一頭,你不錯,誰錯?你是再錯也沒有了,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厲害?
余家家主餘震聞言,起身勸道,“哪有什麼對錯?不過是一低頭的事兒。葉大小姐,大家都得仰仗青龍幫,得罪不起。這事兒鬧到現在,該是個頭兒了。”
張以豪道,“方老闆,你氣什麼?你若是不願意低頭,自然有人願意低頭。葉老闆死得倉促,想必也不想看到葉家落到你這種不知分寸的人手裏……”
葉良茉定定看着他,“我知不知道分寸,我自己知道,但你知不知道分寸?葉家的事情,自有葉家人來管,輪不到外人插嘴。”
張以豪久居高位,又是商會會長,被這麼一氣,脾氣騰地就起來了。
別扯什麼生意人脾氣好,那都是鬼扯,張以豪一向仗勢欺人,天下除了他那個寶貝兒子,誰不拿他當彌勒佛一般供着。
笑眯眯的,但這次,他是真笑不出了。
他坐在那兒,聽着她硬氣地回敬給他的話。
真是了不得啊,初生牛犢不怕虎,連死字都不會寫吧?
他拍案而起,怒道,“商會是大家的商會,不是你葉家一個人的商會,你葉家再大也打不過商會,沒理由跟着你倒霉!”
“葉家與青龍幫有什麼恩恩怨怨,我們不管,但這事兒鬧到現在,已經不是你葉家一家的事兒了,你今兒必須得給大家一個交代!”
餘震見火候差不多,徐徐道,“葉大小姐,你好好想想吧,不要將自己的後路堵死,畢竟大家都要仰仗青龍幫呢。”
稀稀落落,商會的幾位老闆都走了。
只有一位看起來年紀很大的長者佘桂安,留了下來。
“葉家丫頭,你還小,就聽我這老頭子一句,別跟他置氣,你這兒等不起,晉北的人也等不起,他今兒腿能斷,明兒船就能沉,總有千萬個理由等着你呢。”
“你與他爭到最後,不過是傷了自己,傷了葉家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聲名。”這話說的極為中肯,這或許是葉良茉所聽的最中肯的話了。
她自然也曉得,但是有時候人生在世,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而是退一步,退萬步。
她不但不能退,還得逼得他退,才行。
她心中隱隱有一絲擔憂,但面上仍極為誠懇道,“佘老所言極是,從這兒到晉北,一月足矣,我還有兩天的時間。”
末了,竟帶着幾分淡淡的笑。
佘桂安急得漲紅了臉,手指彎曲枯槁,顫抖地指着她,道,“丫頭啊,你這麼倔有何用?你就贏得了這次,下次怎麼辦?咱與青龍幫合作了這麼多年,以後還得合作,你這是要絕了自己的路啊!”
連咳嗽帶喘氣,好不容易才斷斷續續說完。
他沒有下次了,葉良茉淡淡看着老人,只是替他倒了杯溫開水,遞了過去。
佘桂安推開,實在是難以理解,為何她執意要對付四爺,其實真的只要低一下頭,這件事兒就會過去的,他更難以理解,她如此冥頑不靈,一時間竟然讓他覺得還不如葉良諶當上家主好呢。
葉良諶愛玩樂,會管人,人也圓滑,不會這麼直直地闖過去,就算雞蛋碰石頭,勝算也比這大呀。
葉良茉目光閃動,沒有說話,為什麼呢?
或許,是為了晉北能太平一點兒吧。君在長江頭,我在長江尾,同飲長江水。
佘桂安長嘆一口氣,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們佘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佘家店鋪不多,才幾十間,我老了,如今六十有四,小孫兒還小,再有一個月就是滿月酒。”
“這幾天,我整天提心弔膽,明知道不會有事兒,不會有事兒,左右不過是兩敗俱傷,可是看着他蹦蹦跳跳,我還是心驚膽戰,就好像是脖子上懸着把刀。”
葉良茉沒有說話。
……
小姑娘鳳羽貼着牆壁,左右上下移動,沒注意,手邊花瓶被碰到,差點掉到地上。
不過她還是沒有注意,只聽門咣當一聲打開。
屋子外的光刷地照進來。
門邊的人又高又瘦,一張臉上滿是絡腮鬍子,長相兇巴巴的。手裏還抱着花瓶。
她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是鳳鳴。
後者則臉色黑沉,“事兒辦的怎麼樣了?”
她挑眉,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然後道,“原來是如此人物,我還以為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生怕露出粗魯的樣子嚇到人家。”
她笑,撇撇嘴,“嬌滴滴?她可比顧小姐好多了。”
顧小姐就是顧梓柔,顧氏遠房的親戚。
“不許對小姐不敬。”
鳳羽不屑輕嗤,“不過是姓顧而已,哪裏來的顧家小姐?”
鳳羽挑眉,“反正你收斂點,惹怒了這位,主子能扒了你的皮。”
鳳羽不怕,反而好奇極了,這葉家和顧家幾乎沒有來往,主子幹嘛要派她來?
她亮晶晶的眼睛裏,滿是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