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尾張武士

第九章 尾張武士

“海佐右衛門!”桔梗信之助遠遠的望見海佐站在酒井忠次身邊,無名之火起於胸腹。

“求求你,求求你桔梗大人,看在我們情誼的份上...”

“求求你...”

“求求你...”

桔梗想起昨天海佐求饒時的姿態,只感到噁心。“難道放了你就是讓你回去彙報軍情的么?!”不用想,一定是昨天放走的那些人向酒井忠次彙報了伊祠砦的軍力和指揮官姓名,這令桔梗信之助萬分羞愧。因為他心裏想到,如果他不放走海佐,是不是酒井忠次就不知道伊祠砦的虛實而不敢妄近,而在他猶豫的時候,織田殿下的援軍就能抵達此處。

一念及此,桔梗感到無地自容。是他自己自私的善良放走了敵人,讓自己全部的兄弟陷入危機之中。

“就算你不放走他,酒井忠次也會來攻擊這裏。”熱田眼睛仍然盯着戰場上的動勢,一百名松平的先鋒士兵已經登上了山坡的一半,雖然那些捕獸陷阱還會被觸發而吞噬掉些許人馬,但已經無法拖延住敵軍的進攻。

“主公...”桔梗不知該說什麼。

“射!”熱田大吼着命令木牆上所有待命的人一起開弓射箭,而他自己更是換了一張普通弓不斷連珠三箭。頓時坡上一片慘嚎,雖然十幾人射出的箭矢並不十分密集,沒有什麼太大的壓迫感,但這十幾人均是熟諳山中射獵的好手,熊羆虎狼尚且不在話下,面對這麼多一群人更是箭無虛發,無一不死死的釘入目標沒有護甲防護的脖頸周圍要害。

松平軍進攻的勢頭只稍稍一頓,不愧為慣戰之軍,雖然不斷有人被弓箭射中而滾落山坡,但立即就有更多的敵軍前仆後繼,他們瘋狂的喊殺聲直衝天際,踩着他們同胞的屍體不斷前行。

伊祠砦東面的山坡並不是很高,所以很快,便有松平軍的士兵跑到了砦牆之下,以手中的長槍或者武士刀不斷砍削捆紮砦牆的粗繩,一旦全部粗繩被砍斷,那麼由一根根原木插入山體,並捆紮成排的砦牆會變得極其脆弱,容易倒塌。

如果垂直向下射擊的話,弓箭就沒有用武之地。因為如果從正上方向下瞄準,只能看到下面足輕的頭盔和肩甲,完全找不到可以射擊之處。

“守不住了么...”熱田咬着嘴唇,此時松平軍的中軍已經開始緩緩進攻,更多的弓箭手和舉着攻城木和雲梯的敵人已經開始向山坡上跑來。

“花崗岩!主公!花崗岩!”桔梗邊射擊邊大叫,他的頭盔和鎧甲上已經有三兩箭簇插入,但由於甲胄的質量不錯,所以看起來並未受多大的傷害。

“對!花崗岩!”熱田根據桔梗的提示,看到了平常用於訓練,此刻正堆在砦牆一角的花崗岩。他快步走過去,輕鬆抬起一塊,向牆下一擲。頓時就有一兩個足輕被砸得粉身碎骨,並且隨着那花崗岩不斷滾落山坡的過程中,沿着一條直線不斷滾傷,滾死敵軍足輕。

“都給老子用石頭狠狠砸!”熱田衝著手下狂吼。隨着熱田他們用石頭反擊,敵軍的攻勢有所減緩,許多敵軍足輕的盔甲可以防禦弓箭,但沒有什麼可以防禦從上方帶着驚雷之聲滾落巨石。所以在不長的一段時間裏,幾乎大部分山坡上的敵人都被碾成了肉餡。

滾石縱然殺傷力巨大,但畢竟伊祠砦里沒有取之不盡的花崗岩,在砸死砸傷敵軍一百餘之後,花崗岩被用光了。看見熱田一方不再投擲滾石,敵軍又開始小心翼翼的展開了進攻。

這一次在足輕衝鋒之前,敵軍先讓弓箭手上前,來了一次百人陣容的齊射。

熱田站在牆上,望着那拋灑過來猶如飛蝗一般的密集箭簇,大叫:“躲避!躲避到女牆下面!”

熱田自己一彎身滾到了女牆下,以身軀緊緊貼着女牆。因為弓箭是以拋物線拋射過來,所以緊貼砦牆而起的女牆可以起到絕佳防禦。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經驗,和如此迅速的反應,即便熱田已經大呼躲避,仍有的足輕因為第一次上戰場,並不知道什麼是女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為時已晚。

在弓箭落下的一瞬間,守備砦牆的十四人中,除了熱田惡來之外只有桔梗信之助,原田又次郎,毛利新介和另外四名足輕成功躲避在了女牆旁邊,其餘經歷了昨夜突襲,渾身浴血帶着榮耀戰功生還,尚未獲得應有榮譽的足輕都被紮成了刺蝟,死狀極其慘怖,甚至連一聲慘嚎都未及發出。

可能是由於死守的信念過於堅韌,直到死後,他們的軀體仍然挺立在牆上,怒視着不斷潮湧而來的敵軍。

“為那些戰死不退的尾張武士。”酒井忠次坐在五百步之外,在旗本武士的簇擁和護衛之下,以手中酒盞遙敬戰死在伊祠砦仍然挺立的尾張武士。他將酒灑在土地上,為那些戰死的敵人致以武士的敬意。兩方交戰,沖在第一線的士兵們之間並沒有仇恨。所以很多時候,武士們最尊敬的人不是身邊的戰友,而是和自己長時間較量的宿敵。如同甲斐和越后的那一對龍虎。

“尾張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善戰?”植村新六郎此刻也站在酒井忠次身邊觀望着戰鬥情形,而眼前的一切似乎不跟他與尾張人戰鬥了一輩子的經驗相同。“也許我真的是老了。”他心想。

望着那些戰死之後仍然不倒的戰友,熱田雙目血紅,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盛怒。這感覺讓他頭腦充血,恨不能立即跳下牆去與敵軍死戰。熱田回望了一下仍舊倖存的人,說道:“今日死矣,諸君可速速離去!”望着這些一同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熱田第一次感到有什麼東西自己不希望失去,所以他讓那些手下趕緊逃。

“你在說什麼啊,主公。”桔梗信之助慢慢從女牆下起身,剛才的速射弓箭和投擲花崗岩已經讓他雙臂有些脫力的感覺,而且在他的甲胄上,不少的弓箭已經牢牢鉗在其中,雖然不至於有過重的傷害,但那些箭簇確實已經深扎在他的肉里。他釋然的笑着。“死戰,才是武人的歸宿。馬革裹屍總好過病死床榻。”

“是啊,主公。”原田又次郎也站起來。“真是難得,桔梗君居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原田對桔梗豪爽一笑,轉而看向熱田,雙目血紅。“正如主公所說,我們就是尾張的榮耀,我們就是飽受地獄之火灼燒,為戰而生的惡鬼。我們的宿命,就是在戰場之上。”原田將弓向砦下一擲,抽出腰間的武士刀。身為武士,如果抽刀出鞘刀刃向敵就證明死戰不退之意,或者將敵人斬殺,或者被敵人斬殺。

“是啊,我們就是飽受地獄之火灼燒,為戰而生的惡鬼。我們的宿命,就是在戰場之上。”桔梗也丟下弓箭,抽刀出鞘。以七人的弓箭來防守酒井率領的,剩餘四百人上下的攻擊是毫無意義的。所以不如拋開弓箭,決意以素有武士靈魂之稱的武士刀來死戰。

其他的四名足輕也被這種氣氛所影響,紛紛默念重複原田和桔梗的話,抽刀向敵。雖然他們曾經一度軟弱,但他們仍傳承有尾張武士最初的榮耀之血。確實,對於武士來說,馬革裹屍,是再好不過的歸宿。

“人間五十年...”熱田什麼都說不出來,一種莫名其妙的溫暖和踏實之感在將他的心包裹。難道說,這就是同伴么?在他赤紅的雙眼中,兩行濁淚無語而下。他抽刀出鞘,以刀代替摺扇跳起了有名的幸若舞,敦盛那一段。也是織田信長在出兵桶狹間之前跳的部分。

“人間五十年,相較地與天,宛若夢幻般。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焉?”熱田惡來的舞姿大開大闔,揮刀斬劈之間的每一個舞步都讓人聯想到戰爭中的殺敵動作,彷彿每刀下去必有鮮血飛濺。在這夕照里,塗滿暗紅色凝固血液的熱田的甲胄隨着熱田的舞步而變得異常威武,彷彿一瞬間在熱田身上,看到了戰神和死神的影子。

“人間五十年,相較地與天,宛若夢幻般。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焉?”

“人間五十年,相較地與天,宛若夢幻般。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焉!!!!”熱田往複的跳了三遍,將牆上剩餘的七名守軍的士氣鼓舞到最高。

“願隨主公赴死!”

“願隨主公赴死!”

“願隨主公赴死!”

七人之中有六人大吼着表明心跡,此刻他們感到除了誓死追隨主公之外,再無其他留戀人世。

“這...”毛利新介到此時仍然猶豫不決。

“我們的事迹需要有人來傳頌。”熱田稍稍一頓。“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毛利君。”熱田大笑着拍了拍毛利新介的肩膀,直拍得毛利新介臉上慘白。通常來說武士在死戰之前,都會斬一兩個意志不堅定的手下祭旗,以示絕無撤退之心。所以此刻毛利正感到自己前途灰暗。

“諸君以為若何?”熱田笑着問其他人。其他人表情鐵青,其他人認為這樣貪生怕死之徒留着何用。

“誠惶誠恐。”毛利新介猛然下跪,以頭觸地,不敢抬頭。此刻就算熱田揮刀斬掉他的首級,他也不會有怨言。畢竟自己有如此不光彩的念頭,自己都為自己感到羞愧。

“趕緊走,不然想走都走不了了。我們的事迹總需要有人來向織田主公稟明,之前走的伙夫不能跟一直參與的你相比,這可是一件非常艱巨的任務。”說完,熱田一腳將毛利新介踹下牆,毛利新介四仰八叉的摔到了伊祠砦的院中。

“願主公武運長久!毛利新介良勝定然不辱使命!若主公玉碎,良勝定會追隨主公而去!!!!”毛利新介滾身而起,再次叩首。此刻無論他是個多麼愛惜自己生命的人,都無法不被熱田他們的死戰精神所感動。他痛哭叫喊着心底所想,人心就是如此奇怪,此刻毛利新介甚至想要回到牆上去與大家一起戰鬥,哪怕是戰鬥到死!

“我熱田惡來命令你,速去清州城回報戰況!”熱田見毛利新介磨磨蹭蹭,命令道。

此刻牆上留下來的守軍也都釋然了。他們不恨毛利新介。因為在遇到熱田之前,如果他們面對這樣的情況,心中所想也一定是和毛利新介相同。後來毛利新介的痛哭,讓他們原諒了毛利新介。畢竟,毛利新介是他們這裏最適合回報戰況給清州城的人。

“丟下弓箭了么?”酒井忠次在五百步外看着熱田的幸若舞,這個只有區區十七人防守的城砦居然令他的五百慣戰之軍攻了一下午都沒有攻拔。此時已經是日薄西山,如果在這今天最後一次衝鋒都沒能攻下的話,難保不被其他三河同僚恥笑。但眼前尾張武士,更確切的說是熱田的精神卻令同為武士的他深受感動。

“傳令下去,全軍攻擊,但不要使用弓箭,用雲梯上去,以三河武士的榮耀去尊敬尾張武士的榮耀。”酒井忠次采配一揮,采配上的布條在這夕陽下獵獵作響。

“為了尾張武士的榮耀!”看着輝煌夕陽下,如潮水般席捲而來的敵軍,熱田猛然吼出這麼一聲帶有濃濃歐陸風情的口號。讓身旁的戰友一愣,但轉而更多人開始吼這個口號。

“為了尾張武士的榮耀!”在原田和桔梗的鼓動下,其他人也開始大喊,豪氣干雲。

“主公,織田殿下的援軍,還會到么?”桔梗勇武的將第一名登上伊祠砦的敵軍連盔帶腦削去一半,笑着問。

“當伊祠砦重新插上織田旗幟的時候!”熱田將手中的武士刀送入一名登上伊祠砦的三河武士腹中,可能是由於嵌入了脊骨,所以無法迅速拔出。他果斷放開了武士刀,隨手拿起了事先準備好的兩柄?刀,在這染滿血紅的雲彩下,如修羅如惡鬼的威武道。

“為了尾張武士的榮耀!!!!”大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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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戰國惡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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