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章 幻魔(十七)
有一些沙啞,有一分嬌嗔,有一絲酥迷,也不失清麗的嗓音讓兩個人紛紛回過了神,看着如意逐漸冷靜了下來。
“海棠。”如意看着身旁的粉色襦裙的少女,笑道,“還不請趙公子去喝茶?”
“諾。”
趙宇恆被海棠拉了一下,這才放棄了與沈雲城的對峙,轉身離開。
葉洛看着離開的趙宇恆,目光一轉,落在了沈雲城的身上。
只見他正和如意說著什麼,話雖如此,可實際卻是在聆聽着如意的話,一副把她當成了長輩的樣子。
一時間葉洛對這位身處風月之地的女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一個沈家和趙家的人都要忌憚一分的女子,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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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當葉洛從如意坊離開往平安客棧的方向走去,路上不期而遇的碰到了一個她並不想碰見的人。
“你是誰?怎麼會在如意坊里?”
看着自己眼前的沈雲城,葉洛不由的一笑,“公子這話說的可有失偏頗。這如意坊又不是皇宮大內的機密之處,怎麼,我就去不得?”
“說對了,你就是去不得!”
早就聽說沈家的人在京城的狂妄,今日一見,再一次刷新了葉洛的認知。
這何止是狂啊,簡直就是沒腦子。
試問,哪一個豪門貴族的正經公子會把人攔住,只為了告訴那人一家青樓不是她該去的地方?
“公子此話怎講?”
葉洛臉上哂笑的神色讓沈雲城有些不舒服,平日裏他所見的人無不是對其以諂媚之色,而眼前的人明顯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確切的說,是她壓根沒有把沈家放在眼裏。
“你敢嘲笑本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誰?”
葉洛果斷搖頭,“不知道。”
沈雲城再開口前,上下仔細的打量了一下葉劍的着裝,綢緞佩玉,摺扇玉帶,看上去像是個富貴的公子哥,可是這人怎麼讓人覺得沒帶腦子出來呢?
再然後,沈雲城發現了,眼前的這個人比一般的人要白嫩,不像是北方的人,當即心中起了念頭。
“你不是京人?”
“不是。”
沈雲城笑了,因為他突然間想到了這個人可能的身份,
“是上京趕考的士子吧。”
“正是,公子好眼力。”
葉洛淡笑道。
“那你看,也不看本公子是什麼人?”沈雲城得意道。
“那你究竟是什麼人呢?”葉洛笑着追問道。
葉洛想說,她真的知道你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沈雲城。
但是……葉洛覺得眼下還是息事寧人的好。
“聽好了小子,本公子乃是當今皇后之侄,丞相之孫,定北侯是我的外公,戶部尚書是我的父親,怕了吧!”
沈雲城桀驁的說著,絲毫沒有發現對面的人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恨意。
“原來是沈公子,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逾越了。”
謙卑的態度讓沈雲城的驕傲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一般,昂首翹尾。
“知道錯了就好,你,叫什麼名字?何方人士?”
“在下不過是一無名小卒,不敢污了公子的耳。”葉洛道。
“讓你說你就說,哪來那麼多廢話!”
葉洛笑了笑,“在下葉洛,杭州人士。”
“是那個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杭州?”
“正是。”葉洛答道。
沈雲城之所以追出了如意坊,本就是因為在如意坊中受了氣,偏生那個人又是整個京城裏他僅有的幾個不能開罪的人之一,又在其間撞到了葉洛,一來二去便想在她這裏撒氣。
誰成想卻像是一圈打在了棉花上,毫無趣味,更別提撒氣了。
“無趣,像你們這樣古板無趣的士子,真不知道朝廷怎麼會選用你們這樣的人?”
說話間沈雲城已經離去,空留給葉洛一個驕傲的背影。
月光下,那如玉一般屹立的公子唇角的淺淡微笑竟變幻出不同的色彩,只讓人覺得脊背發涼。
沈家,這是一個葉洛做夢都不會忘記的姓氏,這是一個她致死都不會忽略的家族。
終有一日,她會讓這些朝廷的蛀蟲,紈絝的子弟,權傾朝野的家族付出血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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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城東的平安客棧,路過的每一間客房都能看到從屋子裏透出的燭光,那是學子們潛心苦讀的證明。
十年寒窗苦,這裏有許多人的身上承載着家人的期望,或者肩負着改變家族命運的使命,可機會是有限的,無論是亂世亦或是盛世,想要出人頭地,只有一個‘爭’字。
推開門,屋子裏的兩個人齊齊的看向葉洛。
對上沈錦言的目光,葉洛點點頭示意已經將事情辦妥,沈錦言還未來得及致謝,青風已經趕到了葉洛身前,
“少爺,這大晚上的,您到底去哪了?怎麼不跟奴才說一聲?您說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夫人可該怎麼辦啊?”
“……哎呀,哪裏有那麼嚴重,我不過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再過幾日便是大考了,我自有分寸。”
葉洛道。
看了一眼床上的沈錦言,青風欲言又止,好在眼前的葉洛安然無恙,便也沒有再多言。
是日,沈錦言依舊在平安客棧歇下,青風伴着葉洛熬夜苦讀,一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及至沈錦言醒來時,那桌邊的少年仍舊埋頭苦學,複習經史,至於那僕人,已經不在了屋中。
沈錦言出身世族沈家,雖然不受待見,卻也深知這世家大族的內幕。
沈家一脈,除了沈丞相和戶部尚書,其餘人大多都是武將,這也就是為什麼皇帝能夠容忍沈家如此猖狂的因素。
而沈家人也一向以戎馬為榮,歷來的武狀元也大多是沈家後輩,對於從文這方面反倒不是特別在意。
即便沈老爺子嘗嘗教誨他們要注重文史,卻也顯少有人能夠從文選中脫穎而出。
而沈錦言從小衣食便已經是問題,更何論學習武藝,只有偶爾偷聽家學中講論的經義。
沈錦言記得很清楚,這其中便有一句話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不知道是否大燕的學子皆是如此,但是看着眼前的人,沈錦言真心的期盼她心中的可以夢想成真。
一眨眼的功夫,大考之日便來臨了。
大考一共有三日,外人不得入內,裏面的人也出不來。
沈錦言身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坐在椅子上翻閱着葉洛帶來的書籍,一邊青風卻不停的走來走去。
“你家少爺天資不凡,更是勤奮好學,一定會高中的。”
沈錦言的聲音就像是有一種特殊的魔力一般,可以撫平人心中的激蕩。
青風停下腳步,看向沈錦言,
“小人在此替我家少爺謝過錦公子吉言了。”
沈錦言掃了一眼,只看到他額頭上儘是密密麻麻的汗水,不由得笑道,
“我看吶,你們家少爺去考試都未必有你緊張。坐下,喝杯茶,遇事要冷靜,不然可在吃人的官場中存活不下去。以後你是要跟隨他經常出入官場的人,若是這樣沉不住氣,會壞事的。”
說話間一杯茶水已經到了青風手邊,後者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坐在窗邊的男子,竟有一種在看畫中人一般的感覺。
走出考場已是三天後的正午時分,抬起頭看着懸挂在外面天空中的日頭,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三天,整整三天,或許對於一個人的一生而言,這三天很短暫,可對於從這裏面走出來的學子而言,彷彿是一生。
十年寒窗,只在朝夕之間便決定的命運,沒有人會不在意,包括葉洛。
學子們從考場絡繹不絕的走出,負責監考的翰林院的大臣們便開始了閱卷。
本次考試的題目自由,任學生們自由發揮,看起來很容易,可真正落到筆上,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約而同的,學子們的卷子大多都是針對現時政治的分析。
若是一味的在卷面上歌功頌德,北邊的匈奴,南邊的水災,連年的不讓人安生。
可褒貶時弊,這其中的尺度把握就值得商榷了。
所以負責核查的大臣們一邊搖頭一邊樂,放下了手中的卷子。
“現在的這些學子們啊,十年寒窗苦讀,文采大多是有的,也不乏富麗辭藻,可是這內容……”
安旭陽話音剛落,旁邊閱卷的大臣也放下了手中的捲紙,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喉嚨
“安大人所言極是,這文章看了一大半,大多這都能針砭時弊說出一二,但不是說的輕了,便是說的嚴重了,無論哪一樣都不是當今聖上想要看到的。”
正說著,只聞一聲輕笑,一張卷子已經遞到了主考官安旭陽的面前,
“二位大人,我這倒是有一篇不輕不重的,值得一觀。”
說話的人是另一位年輕的副主考官,姓陶,時任戶部侍郎,因為才思敏捷,寫了一手好文章,被皇帝特指為本次大比的副主考。
接過試卷,安旭陽打開了被捲起來的紙張,旁邊的大臣也借光閱覽。
不消一會兒,陶晟敏瞥了一眼兩人,二人面面相覷,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喜悅之色。
這是一篇絕佳的文章,文中華麗的辭藻並不多,但無論是在評論時事方面還是學生的文筆,皆堪稱完美,即便是他們,也難以寫出這般的文章。
“二位大人,看來這大比的頭一名有了人選了。”
陶晟敏微勾起唇角,三人心照不宣。
“只不過……”
安旭陽另一側的副主考面露難色,一句只不過讓另兩個人心中的喜悅頓時減了幾分。
“丞相的嫡孫好像也參加了本次大比。”
一個沈字,難倒了多少人?
沈家多麼希望可以再出一個文狀元,安旭陽心中有數,可看着面前的文章,他知道不會再有比這更好的了,即便是丞相親自書寫,也不過如此。
“唉。”
心中的糾結最後凝結成了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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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牆綠瓦裏面發生的一切都與外面隔絕,除了裏面的人根本沒有人知道結果。
除了等待,沒有別的辦法。
然而和別的學子相比,葉洛倒是要忙碌許多,卻也少了幾分期盼的糾結。
從考場回到平安客棧的房間裏,葉洛只能倒在床上蒙頭睡起了大覺。
這一覺便到了第二天中午,等她起來的時候,只覺得腹中空空,渾身無力。
環視了一圈,發現屋子裏除了自己再無其它人。
沈錦言呢?青風又去哪裏去了?
想不得太多,便已經開始頭暈目眩,這一次是飢餓所致,支撐起身體走到床下桌邊,倒了一杯水以喂飢腸。
余光中看到了沈錦言的外衣還留在屋子裏,人沒有離開,這兩人是去了哪裏?
正想着,這邊門已經被敲響,走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平安客棧的老闆,
“葉公子可是醒了?”
“請進。”
聲音明顯透漏着幾分虛弱,等老闆推開門后正看到坐在桌子旁臉色有些蒼白的少年郎。
“葉公子,您可算是醒了,和您一同來的二位客官臨走之前一再的叮囑老朽每隔一個時辰便過來敲一次門,怕是公子醒來之後飢腸轆轆,又不得力氣。這是本店為公子背下的小菜,請公子慢用。”
說話間老闆已經將飯菜擺到了葉洛面前,三菜一湯再配上四兩白米飯。
不僅菜色俱佳,就連白米亦是香糯撲鼻。
天下糧食,三分之一出自江南蘇杭一帶,而作為杭州人的葉洛自然更是熟悉。
“掌柜的,這米是出自何處?似乎比尋常的白米要……”
“更飽實一些。”掌柜的接過了話,瞧着葉洛點了頭,這才又繼續笑道,
“公子是打南方來的,自然沒有吃過咱北方的白米,這米出自關內,江南乃天下糧倉之一,這關內便是另一處。京中多數貴族皆食用此米。”
“哦?這麼好的東西,掌柜的竟然當做客人的飯食?”葉洛道。
掌柜一笑,解釋道
“公子這話可就說錯了,這稻米雖不稀罕,但卻珍貴,在老朽店中,即便是老朽也只是偶爾食之,公子掛了慕容少爺的牌子前來,店內自然要將最好的奉上。”
提到了慕容軒,葉洛立時便反應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