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幻魔(十四)
“去哪裏?這裏妙芙覺得挺好的。”女子笑着說,巧笑倩兮,美眸若盼。
葉夫人直接呆在了原地,這還是那個平日裏唯唯諾諾的妙芙嗎?
不過,僅是一瞬間便也釋然了。
“既然如此,便留下吧。”
“多謝夫人。”
“早些休息吧。”
隨着妙芙的悄然一禮,葉夫人和喬媽媽離開了花房。
沒有看到身後的姑娘站起身後,臉上那一副輕鬆的姿態。
一晃杜懷舒下山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月,卻遲遲不見其歸來。
葉洛心裏開始有些犯嘀咕。
“不是被人販子給賣了吧?”葉洛坐在屋裏的書桌前,眼睛卻向著外面看去。
“聽說沒有,杭州城出事了。”
“你是不是在說葉家的事情?”
“對呀,我前些日子有事請假回家一趟,路上耽擱了,到了杭州城已經入了夜。正好看到了拿人的衙役舉着火把從葉府里將那葉家老爺帶走。”
“你說他好好的商人他不當,非要放火燒人家的房子做什麼?太可怕了,幸虧沒得罪過這種人……”
兩個學子的話音剛落,一旁的屋中便飛出一方硯台,結結實實的砸在了剛剛還僥倖沒有得罪葉家的那個學子身上。
“誰!誰,給我出來!”
“出來又如何!小爺就在這,我看你能怎樣!告訴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不然,下次扔的就不是一方硯台了!”
明明是八歲的小童,可在那一刻卻生生的把兩個十四五歲的學子嚇得不敢反駁。
小童轉身便離開了窗戶的位置,從屋子裏離開。
“青風,備車回家。”
青風的手裏拿着剛從顧先生那取得書卷,頓時手便是一抖,
“不上學了?”
“家都被人抄了,上個屁學!被人笑掉大牙嗎?”
說著葉洛也不管清風的表情有多難看,多驚訝,拽着他就走。
在兩個學子討論着葉府的事之時,葉洛想到的不是杜懷舒的安危,亦不那被抓走的爹,而是此時此刻葉府里的那個女人。
――――
杭州城
往日裏熱鬧喧囂的葉府,此刻清冷無比,就是那硃紅色的大門,此刻看上去,也有些顯得黯淡。
看門的坐在門房裏,看着門可羅雀的葉府大門,嘆了口氣。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身藍色錦衣的小童便從眼前掠過。
這人,有些眼熟啊。
反應了一會兒,看門的才想起來,這是自家的小少爺。
“少爺,您怎麼回來了?”
剛打開門房要去迎接,便見那小童擺了擺手,邁着步子往裏走去
“獃著吧,少動彈,少吃點飯。”
“……”
少爺,你這麼會過日子,夫人知道嗎?
不過看葉洛的架勢,估摸着也是知道了家裏的事才回來的,看着那小童怒氣沖沖的背影,看門的嘆了口氣,眼睛裏染上了一絲心疼之色。
可憐的娃呦。
――――
到了家的葉洛,一路直奔母親的卧房走去,身後跟着的青風差點都沒跟上他的步伐。
“娘……”
剛踏進屋子裏,葉洛的腳步便是一頓。
書案前的女子看着手邊厚厚一摞的賬簿,許是因為賬目上出了紕漏,亦或是盈缺不合心意,秀氣的眉頭時而蹙起。
往日裏,在此人的眉心,看到的只有精明,外帶着幾分書卷氣,可此時此刻,她的眉間多了一抹哀愁。
即便只有一分,葉洛的心亦是忍不住縮的一疼。
“娘。”
聞聲,書案前的女子這才抬起了頭,看向門口的葉洛。
然而女子的臉上並沒有浮現出一絲一毫因為孩子歸來的喜色,反而是微蹙着眉頭,斥道,
“你怎麼回來了?此時不是應該待在書院?”
“家中出了天大的事,兒子怎能安心?”門口的小童反駁道。
“天大的事也輪不到你一個小孩子來插手!”
說著葉夫人看向青風,
“把少爺帶回去!”
夫人發了話,作為下人的青風只有執行的份,然而手剛搭在葉洛的肩上,便聽她喊道,
“娘,洛兒不想抱着遺憾過一輩子!”
遺憾?
葉夫人的眼裏閃過一抹異色。
究竟是葉家平白蒙受冤屈的遺憾,還是怕那人一輩子都不知道……
“隨你的便。你自己選擇的路,自己承擔後果。”
說著便低頭看着手中的賬本,不再理會。
“少爺……”
喬媽媽見狀走到門旁,卻見那八歲的孩子陡然轉身離開了。
“夫人……這……”
“隨他去,鬧翻了天,他也只是個孩子。”
葉夫人一句話,喬媽媽便領會了。
孩子?小孩子鬧出天大的事情,那也只是……童言無忌。
――――
“少爺,咱這是要去哪?”
青風跟在葉洛的身後,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這個孩子的步伐。
“縣衙。”
“去縣衙探望老爺?”
說實話,從他跟着葉洛開始,就覺得這位小少爺和別家的公子不一樣。
別家的公子雖然跟父親不是那麼親近,但是人家那爺倆一看就是父子倆。
再瞅瞅這葉家的父子兩個,簡直就可以用最客氣的陌生人來形容。
但是,有一句話怎麼說來着,叫血濃於水。
青風覺得,自家少爺的心裏想必也是惦記老爺的。
只是,少爺心思重,難以表現出來。
“不,去造反。”
啥?少爺,我沒聽錯吧?
少爺是因為老爺進去了,所以受刺激了嗎?
你狂也不是這麼個狂法啊?
――――
最後,青風覺得少爺還是心疼自己,到了縣衙的拐角,說什麼也不讓自己跟過去。
“我要是被抓緊去了,你就回家告訴我娘一聲。具體怎麼做聽她的。”
青風半蒙圈狀態的點點頭,回過神來,那邊葉洛已經走到了縣衙門口,意料之中的被門口的衙役攔了下來。
葉洛看着門口的兩個衙役,也不惱,只是淡定的往那一站,
“大燕的律法好像沒有幼童不能擊鼓鳴冤這一條。”
聞言兩個衙役犯難了,
“葉小少爺,知道你是為你爹的事來的,可是認證物證具在,你也別為難我們,我們也就是在這混口飯吃。”
“我說我是為了我爹來的嗎?”
葉洛看向兩個衙役,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移動。
“說了嗎?”
兩個衙役互相看了一眼,再看向葉洛時只是搖了搖頭。
“我可以擊鼓了不?”
兩個衙役讓開了路,只見那八歲的少年三步並作兩步的登上了台階,到了那圓鼓之前,拾起那旁邊的布錘,擊打在圓鼓之上。
一時間,沉重而又緩慢的聲音響透了整條長街。
出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眾人都在討論着,指指點點。
“那不是葉家的小少爺嗎?一個小孩子來這幹什麼?簡直是胡鬧!看來啊,這女人當家就是不行。”
“呵,這是要給他爹擊鼓鳴冤吧?這孩子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人群中的奚落聲此起彼伏,可是少年的背影卻挺得筆直,眼神愈發的堅定,毫無一絲懼色,更無慌亂之意。
趙知縣覺得,最近可能是風水不利,這一天到晚的,怎麼總有人擊鼓?
然而當他聽到衙役的稟報時,幾乎當場石化在原地。
“她來做什麼?簡直是胡鬧!”
當趙知縣穿着官服到了大堂之上,看到在大堂之下跪着的少年時,當即鬍子都快氣歪了。
再看看外面圍了一圈看熱鬧的老百姓,趙知縣是真想把這個小屁孩打一頓。
不過,終究還是個孩子。
生平難得發一次慈悲之心的趙知縣無視了外面的百姓,走到葉洛身前,問道,
“你可知這鳴冤鼓可不是兒戲!本官念你年幼無知,可從輕發落。”
“誰要從輕發落?”
葉洛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趙伯伯秉公辦案就是了。”
“……”趙知縣也就呵呵了。
這臭小子怎麼的這麼不識抬舉?
當即也不再理會和他們家那點私情,直接上了堂上的桌后。
驚堂木一響,震的原本看熱鬧的眾人不禁心驚。
“堂下何人!擊鼓所為何事!如實招來,若有冤屈,本官定……”為你平冤。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堂下跪着的葉洛直接說了一句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話。
“敲着玩,不行嗎?”
呵,這個狂!
旁觀的百姓直接大笑出聲。
趙知縣這個氣啊,直接驚堂木一拍,喝道,
“來人啊,打三大板,扔進牢裏關押三天!”
“退堂!”
說完便起身回了後堂。
屋子裏再次響起,“威!”“武”的聲音,與此同時葉洛心滿意足的被帶進了大牢裏。
當然了,是先挨完板子才關進去的。
剛被拖進進牢房的大門,葉洛便看到了在牢裏等待的趙知縣。
“你先是打了本官的兒子,現在本官又把你和你爹關在了一起,咱倆家的恩怨是不是就此了結了?”
三板子下去,就是個成年人也被打的是有氣無力,這麼一個小孩子,趙知縣自己看着都覺得那些人下手也太狠了。
葉洛努力的抬起頭看向面前的知縣大人,眸光發散,頭卻是重重的一低。
這就是點頭了。
趙知縣見此心滿意足的揮了揮手,示意衙役將其拉走,而自己則除出大牢。
鎖鏈相互碰撞的聲音驚醒了睡夢中的男人,忍着身上的疼痛抬起眼皮,葉棋卿似乎看到了他們家的那個臭小子。
“這一定是在做夢。”
葉棋卿笑語道,然而下一刻卻是睜大了眼睛。
“爹。”
這一聲虛弱無力的聲音,卻如一塊巨石一般,擊打着葉棋卿的心臟。
他的兒子,這是……他的兒子。
葉棋卿顧不得身上被拷打留下來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走向那背後血肉模糊的孩子,
“洛兒,你怎麼進了這裏?”
“爹,兒子不孝,不能為爹洗清冤屈。兒子不孝,不能替爹承擔這驚天的禍事。兒子不孝,無力替母親分憂。”
葉棋卿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個孩子懂事,卻沒想到他竟懂事的有些過分了。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
葉棋卿將地上的葉洛小心翼翼的抱起來,放到這牢房中唯一的一間床上。
“爹……”
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感受父親溫暖的懷抱,葉洛的眼圈有些發紅。
“你這孩子,你娘難道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了?”
“告訴了。”
葉棋卿苦笑着,“那你還如此莽撞?白白受這一翻折磨?”
“爹,兒子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殺人兇手。”
眼前是親生骨肉真摯的期盼的目光,身後是驚天的權利漩渦。
葉棋卿一時語塞,竟難以回答。
“孩子,有些事……”
“兒子知道了。”床上的少年已經將頭埋在臂間。
葉棋卿靠在牢房的石壁上,看着床上的孩子肩膀發抖的模樣,已經伸出的手還未抬起便已落下。
“只是苦了你娘了。她跟着我的時候,我只是個小商人。她一個書香世家的子弟,偏偏就看上了我。跟着我也是吃盡了苦頭。”
“閨女,照顧好你娘。”
少年的肩膀陡然停止了顫抖,那聲“閨女”喚的極輕,可她還是聽到了。
“什麼時候?”
一句話無頭無尾,可是葉棋卿偏偏就聽懂了。
“在你兩歲的時候……”
也許這就是父子之間的默契,是這世上任意一種情感都替代不了的。
無聲,而又溫暖。
――――
“她回來了?”
彼時的葉夫人正埋頭看着手裏的賬本,月上西樓,星雲密佈。
喬媽媽剛踏進屋子便聽她問這麼一嘴。
“是啊,回來了。”
說著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正在看賬本的女子抬眸,眉頭不滿的一蹙,
“媽媽這是怎麼了?”
“那縣衙的人也太狠了,明明才八歲大的孩子,怎麼下得去那麼狠的手?皮開肉綻,還沒有人給上個葯,回來的時候傷口都化膿了。還好慕容先生趕到,不然,怕是明個就得燒一頓,沒個十天半個月好不了。”
“奧。”
葉夫人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又繼續看手裏的賬本。
“夫人……你不去看看?”
“她讓我去了嗎?”埋頭於賬本的人連頭都沒抬。
喬媽媽無聲,屋子裏亦只剩下了紙張翻動的聲音。
這一刻,喬媽媽有一種錯覺,眼前的人不是她家的小姐,卻又是她家的那個小姐。
自那日以後,葉洛再也沒有出過葉府的大門,一直到……這一年的秋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