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衛將軍府的三小姐
天靖十二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懷化將軍夫人林氏正穩穩倚靠在自家馬車內的鵝羽軟墊上,剛剛結束的宮宴已經令身懷六甲九月有餘的她精疲力竭。
馬車外依稀傳來人們熙熙攘攘結伴賞燈的歡聲笑語,林氏望着自己高聳的腹部,想着裏面的小人兒再過不多久便即將出世,不禁眼含慈愛地莞爾一笑想要伸出手去輕輕撫拭,但沒想到這手才將將抬起,腹內卻是沒有預兆的陡然一緊:好痛!
林氏不由得旋即皺緊了眉頭:這怎麼突然就要生了呢?——
由於林氏的這次臨盆實在是過於突然,此時的府中已是亂成了一鍋粥,雖說這早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生產,但是沒想到此一番生產過程卻似乎來的格外艱難
“將軍請放心,夫人此胎定會誕下一位健健康康的小公子。”說話的是一位兩鬢斑白年過花甲的醫者:“老夫行醫數十載,依夫人的脈象來看,腹中絕對是位身體強健的小公子。若是所言有虛,老夫只管把這老臉一掩回鄉種田去就是了。”
這一番慷慨激昂又信心滿滿的陳詞,好似一顆定心丸兒,叫先前於廳中焦灼踱步的男子慌慌不安的心有了些許寬慰,隨即拱手道:“豈敢豈敢,張大夫醫術精湛,衛某自然信得過。”
說話的這名男子看上去雖已近不惑之年,卻依然是朗眉星目,氣宇軒昂,通身上下自有一股大將風範,正是那懷化將軍衛廷中。
衛廷中縱橫疆場二十餘載,大大小小軍功無數,夫人林氏更是端麗聰慧溫柔賢淑,雖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夫婦二人也是難得的情投意合,舉案齊眉。
可是這天底下的事就偏偏沒有那十全十美:儘管二人成婚多年,可是於子嗣上而言卻是艱難的很。大夫也看了,葯也吃了,可是縱然到了現在這個年紀,膝下也只有兩個嬌俏的小女兒。
天靖律法於男子娶妻納妾上並沒有什麼規定,但若是讓他為了生兒子去納妾,他是不幹的:第一他不願意辜負林氏;第二就是衛家有一個不成文的家訓-——娶妻不納妾。
可是,將門若無子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何況衛家幾代單穿,難道到了他衛廷中這裏竟然要斷了香火?
不行!衛廷中心裏是堅決不認輸的。好容易盼得林氏時隔五年再次有孕,衛廷中的心裏是又欣喜又忐忑:如若此次再得麟兒,那他這一身武藝不僅可以後繼有人,更是打狠狠打了朝廷上那些嘲笑他生不齣兒子背地裏管他叫“衛停種”的碎嘴子們一人一記響亮的大耳刮子。
想到這,衛廷中傲嬌得像個做了多年委屈巴巴終於有一日揚眉吐氣的小媳婦一般:哼!想想就解氣!
再回過來說余曉朵,此時的她簡直就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亂七八糟且倒霉透頂的夢,尤其是自打她又恢復意識以來卻無奈地發現身體竟然一丁點兒都動彈不得。
四周所有能觸及到的地方都是軟綿綿的,但同時又緊緊地束縛着她。無論她如何奮力地想尋到一個支點站起身來,可氣的是竟然都使不上力氣。
眼睛又不爭氣地粘在一起了,余曉朵恨極了這種感覺,因為自從她莫名其妙地被安排穿越以來,每一次睜不開眼睛都意味着重見天日的驚心動魄。
突然,前方似乎有了光亮,連帶着余曉朵絕望的心都跟着亮了起來:難道是出口?!
拼着最後一絲力氣,玩了老命地往前一擠,霎時就聽得一道婦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傳入了耳畔:“啊——”
隨着這一聲慘烈的叫喊,余曉朵只覺得頃刻間所有的束縛都消失殆盡了,她費力的睜開眼睛卻驀然地對上了一張佈滿皺紋的老婆婆的臉。
那老婆婆原本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了開來,小心翼翼地將余曉朵捧了起來喜笑顏開道:“生啦,生啦,終於生啦。”說著將目光一路往下掃去,那花兒一樣的笑容驟然凝固在了臉上,最終黯淡了下去:“哎?怎麼會這樣?!”
與此同時,這一聲嘹亮的嬰孩啼哭令暖閣外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不一會兒,暖閣的門被輕輕地推了開來,接生嬤嬤三步並作兩步低眉順眼地走到衛廷中跟前屈膝跪地,結結巴巴道:“恭喜.將軍,夫人.夫人為將軍誕下一位.一位小姐。”
“你說什麼?!是位小姐?!”方才還胸有成竹一臉信誓旦旦的老醫者聞言頓時一驚,登時等着兩隻眼珠子從椅子上竄了起來。衛廷中更是獃獃地杵在那裏說不出話來:夫人生了,竟又是個女兒?
先前他遍請京中聖手,皆言夫人這胎是公子無疑。也是叫他心中好一頓美滋滋,就是在幾個時辰之前的宮宴上還氣的那個付鴻達兩眼發藍,說什麼“是瓜是花生下來才算”!衛廷中還想着到時候用事實啪啪打臉,可是萬萬沒想到,最後被事實啪啪打臉的竟然是自己!
難道說,命中注定他就是停了衛家的種?
幾乎是一瞬間,失落,無奈,惶惑,悲痛一切一切的情感如開閘泄洪一樣,洶湧澎湃席捲而來。
衛廷中不由得走到廳外台階之上長長嘆了一口氣:歷經了半夜的忐忑不安,完成了由對美好的憧憬和被現實的打臉,此時此刻卻也該是該到了接受現實的時候了。他的內心雖然極為地想要個兒子,但是卻也並不意味着會嫌棄這個“半路轉性”而來的小女兒。望着原本那墨染的夜此刻已變成靛藍霎時又染成天青,衛廷中心裏突然一個激靈: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孩子既然來的出乎意料,又怎會是那凡桃俗李呢?
想到這裏,他轉身飛快地走到桌案前,提筆落字:“三小姐的名字就叫-——‘衛青’。”
而此刻的余曉朵,根本不曉得外面究竟是個什麼情形,她委實太累了,迷迷糊糊地瞧了那老嫗一眼之後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既然終於看見正常的人了,那應該就是安全的了吧。想到這裏,她竟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依稀感覺到有一個溫暖的肉乎乎的東西在戳自己的臉。
余曉朵微微皺了皺眉頭,竟然睜開了眼睛,這回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稚嫩嬌俏的粉撲撲的小臉蛋,原來是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小女孩,那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此刻也正盯着自己好奇的打量着,還不時伸出不安分的小手戳戳余曉朵的臉。
余曉朵下意識地就想問她是誰,那曉得一開口居然是:“嗚嗚~哇哇~”。
余曉朵當即就愣了,來不及多問,便聽得那小女孩扭頭就喊:“妹妹醒啦!”,緊接着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響了起來,自己被抄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二小姐別鬧,夫人累極了,正睡着呢。”
接着,只聽得一個渾厚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是三姐兒醒了么?給我抱一下吧。”
衛廷中便從奶娘懷中接過這一團小小的人兒來對着她柔聲說道:“阿青睡得可好?隨爹去看看你娘吧。”
“爹爹,爹爹,瑩玉也要一起。”這次是那小女孩的聲音。
余曉朵的腦子飛快地轉動,她聽明白了,自己是真的穿越了!而且居然是以被生出來的方式!可這將軍爹爹是怎麼回事?先前自己被扔出來的時候明明聽到的是尚書府雲家啊?
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已經來到了內屋,余曉朵費力的歪了一下腦袋一眼就瞥見床榻上歪着一個年於三十的風韻少婦。
那夫人體態豐盈膚若凝脂,生的更是眉目如畫,通身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端莊大氣,她望着自己,眼中溢滿了柔情和愛惜,這就是把自己千辛萬苦生出來的娘親林氏。
林氏又看向了自己的夫君衛廷中,緩緩開口:“沒想到還是生了個女兒。”
“這男轉女胎如今想來豈不是是天意?”衛廷中滿眼柔情地看了看自己的夫人,粗糙的大手摩挲着懷中的襁褓:“女兒就女兒,說言女子就不如男呢?”
“爹爹說得對,臭小子哪有女孩兒家好,我跟姐姐才是爹娘最貼心的小棉襖,如今又多了一個小妹妹,爹娘把我們摟在懷裏保管它數九寒冬也要熱的冒汗呢!”
“就屬玉兒嘴甜,總沒個正行,你姐姐呢?”林氏說著不由得微笑着作勢在衛瑩玉的小臉蛋上捏了捏。
衛廷中剛要開口,就聽得又一陣輕快又穩健的腳步聲,隨之緩緩傳來一個甜甜的聲音:“爹爹,娘親。”
說話間進來的是一名年紀約摸十歲的小女孩,這女孩容貌與衛瑩玉有七八分相似,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年紀雖不大卻處處流露出一股渾然天成的恬淡氣質,這正是衛廷中與林氏的長女衛靜姝。
這衛靜姝雖說年紀小但行事卻有規有矩,先前由於林氏有孕,這府中各項內務便由她暫時代母主持:“爹爹,方才尚書府來人送了賀禮,姝兒現已安排妥當。”
尚書府?這仨字像釘子一樣一個個釘在余曉朵的心裏。“只是.”衛靜姝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父親,緩緩說道“聽說清寧長公主昨夜突然早產,雲大人又添了一位小公子。”
啥?!余曉朵的腦子裏像捅漏了一個馬蜂窩:“麻蛋!投胎竟然投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