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隔閡
我適合帶小狗,不適合帶小孩。
這個認知的產生實非我願,得出的結論讓我很是悲哀。
上海幾乎每年都有至少一次的強颱風警報,雖然十次有八次虛張聲勢,卻並不妨礙回回如臨大敵般的全城警戒。
而今年的預測尤其嚴重,據說最大風力能讓汽車跳舞人類飛天。
在鋪天蓋地的宣傳攻勢下,來自遠方的客人也不免覺得事態嚴重,決定值此非常期間還是宅在酒店為妙,安全第一。
原定星期五晚上幾個新老朋友一起聚聚的,結果事到臨頭何決有個生意上的應酬推不掉,葉爍則打電話帶着哭腔告知被警犬姐姐用槍逼着去參加大隊的慶功宴,最後只有我和方凌母子這麼個半生不熟的組合一起草草吃了頓飯,順便又買了點水果零食什麼的做囤積。
回去的路上忽然開始起風並伴有零星小雨,在商場門口暫避時,方凌想起有物件忘了買,恰好對面有個超市,便冒雨去了,留下我帶着LEO原地等候。
蘿蔔頭的中文程度比牙牙學語的娃娃強不了多少,跟我之間的交流始終維持着雞同鴨講的狀態。這會兒連比劃帶叫喚的費了半天勁,也只讓我弄明白了他要吃東西,卻搞不懂到底想要吃什麼。
小傢伙急得抓耳撓腮四下張望,眼睛猛地一亮,隨即撒腿跑到旁邊不遠處的一塊廣告牌下,指着上面的巨幅雪糕喜笑顏開。
我恍然大悟,走過去,彎腰捏住他的鼻子:“就知道你媽不會給你買,所以她一走就來纏我對?小壞蛋!”
他也不知聽懂沒,只管咧着嘴露出小米牙笑得討喜,又把小臉在我手心蹭了蹭,軟着聲音喊‘姐姐’。
面對這樣幼犬般的撒嬌,我被秒殺得毫無懸念。
我嘆口氣點點頭,LEO歡呼着拉我往前走,沒幾步,一股狂風呼嘯而過,挾一陣細雨,伴一聲尖銳巨響及圍觀群眾的驚呼……
如果2012真的到來,我堅信,最後能夠生存下來的絕對百分之九十都是中國人民,並終將成為一統地球的王者。
我們穿着有毒的衣服吃着有毒的食品住着高危的房子乘着隨時被雷劈的追尾火車,衣食住行步步驚心,卻幸福快樂地走在社會主義的康庄大道上。試問,古往今來有哪個族群甚至哪個物種能達到這般境界?
然而,我拳打瘦肉精腳踩毒奶粉,躲開了X二代撞死人不償命的汽車避開了摔不死你也悶死你再不行就活埋你的高鐵,何曾想,竟栽在了一塊風一吹便壯烈成仁的豆腐渣廣告牌身上。真是大意失荊州陰溝裏翻船,讓人每每憶及便迎風流淚無語凝噎。
正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感慨唏噓,忽聞急促腳步聲由遠及近,我連忙站起,剛想開口,便被衝過來的那人粗暴打斷:“你怎麼搞得?這麼不小心?!”
他的眉梢高高上揚,唇角的線條既冷且硬,眼中的怒意烈烈燃燒。
於是我終於相信,他真的不是一個溫吞到沒有脾氣的老好人,也真的會把人打成重傷入院。
認識這麼多年來,我還是頭一回看到何決發這樣大的火。不知幸抑或不幸,他發火的對象是我。
我也相信,如果LEO今天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直接將我掐死當場。
沒等我回答,何決又拉住路過的一名醫生,一疊聲的急急詢問:“之前送過來的那個被廣告牌砸傷的五歲小男孩怎麼樣了?有沒有危險?需不需要輸血?對了,他的血型很少見,抽我的,我們血型是一樣的……”
大夫露出打醬油的標準神情……
“大決?”
“爸爸!”
幾乎同時響起的兩個聲音,將何決的極端情緒瞬間抹平,放開一頭霧水的醫生,兩步迎上前,接過LEO上上下下仔細瞧了好幾遍,最後視線落在額頭的傷口,心疼不已柔聲安慰。
蘿蔔頭癟着嘴抱着他的脖子委屈嘀咕,方凌則含笑輕輕解釋。
他們用的都是,我聽不懂的語言。
旁觀許久,我還是忍不住打破了這份感人的溫馨,面對何決很是誠懇:“不好意思,那會兒電話信號不好我可能沒說清楚。廣告牌倒下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基本在其影響範圍之外了,所以LEO只是被擦破了一點皮,因為害怕會感染才來醫院做一下消毒處理。不過,到底還是我沒有照看好他。方凌,何決,對不起啊!”
“這種天災怎麼能怪你呢?況且LEO也好端端的什麼事兒都沒有。”方凌走過來,神情關切:“反倒我還要謝謝你才是,聽目擊者說,當時多虧有你護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對了薛暮,你有沒有傷着哪?”
我搖搖頭:“當然沒。”
“要是沒大問題的話,就趕緊回去!萬一颱風提前登陸就糟糕了。”我笑着推了何決一把:“你送他們,路上小心。”
何決愣着沒動,低低開口:“小木……”
“行了行了,知道你剛剛不是故意對我發脾氣。”
“我……”
“好了好了,別婆婆媽媽的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他有些歉然有些無奈,猶豫了一下:“那你先回去,我很快就……”
“不!”一直眨着水汪汪大眼睛看着大人們交談的LEO忽然鄭重開口,而且用的還是中文加英文:“回去,NO!爸爸,媽媽,我,HOME!”
小傢伙如此照顧我的感受,讓我十分感動,但還是忍不住糾正:“IT'SHOTEL,NOTHOME.”
他堅持:“HOME!GBACHOME!”
方凌聽不下去這種跨越了年齡和國籍的無意義爭吵,直接對兒子喝斥了一句什麼,我估計翻譯過來應該是‘閉嘴,不然老娘揍你!’之類的恐嚇,蘿蔔頭只好嗚嗚咽咽着躲在何決的懷裏訴說委屈。
為老不尊的我也有些訕然,索性揮揮手:“開恩准假,今天晚上別回來了。”
何決還想說什麼,被我搶先:“LEO雖然沒什麼大事,但多少受了驚嚇,他這個樣子,你真能放心離開嗎?”
何決蹙了蹙眉,凝目看着我。醫院高亮白熾燈下的眸色幾經流轉,卻終只是抿了抿唇,似將輕嘆咽下。
分別時,我與出租車內的三人道別,馬達發動之際,沖何決說了句:“明天,我在家等你。”
他笑着點了點頭。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方凌的電話:“大決昨天夜裏胃病又犯了,剛剛才勉強睡下,所以可能要晚一點回去。”
“好好的怎麼會忽然……”
“什麼叫好好的?什麼叫突然?”方凌的聲音猛地拔高:“你該不會根本不知道大決曾經有過嚴重的胃病,不能太過勞累也不能喝太多的酒?”
我這才想起,昨晚何決身上好像的確有濃重的酒味,而且神情間的疲憊已再也遮掩不住……
對我的發獃,方凌顯然沒有耐心等下去,冷冷丟下一句話便掛斷了線:“薛暮,你不覺得對大決有些太不在乎了嗎?”
是這樣么?
我以為,自己是很在乎他的啊……
天色漸漸黑沉如墨,沒等來何決,倒是等來了狂風大作。
薛木木算是見過世面的,對此表現得還算淡定,而這輩子頭一回經歷颱風的何抱抱就顯得得極其亢奮了。
斗室之內,風聲雨聲狗叫聲,聲聲入耳。
我被這首鬼哭神嚎交響曲弄得頭疼,只好將所有窗戶關死,然後打開空調。不料剛按下遙控器,便聞‘啪’的一聲脆響,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只好先找物業查看了一下保險絲,確定沒有燒壞,所以就一定是房間裏的保護電閘自動跳掉了。
爬上椅子,打開電閘的玻璃罩,剛想將其重新推上去,抬起的肩膀處卻猛然傳來一陣劇痛。
倒抽着冷氣維持原姿勢歇了好久才緩過勁兒來,我苦笑嘆氣。看來廣告牌的威力還真是不容小覷,雖然只是被邊緣順帶着砸了一下,卻三五天內怕是都沒法消腫,行動受限。
正準備換隻胳膊繼續,手機忽響,忙跳下椅子摸黑奔到客廳,一邊揉着被撞的膝蓋一邊齜牙咧嘴接起。
“小木,在幹嘛呢?”
“在跟你通電話啊!”
何決輕輕笑了兩聲:“飯吃了么?”
“早飯和中飯都搞定了。”
他微微頓了一下:“晚飯也趕緊吃,不用等我了。”
我也頓了頓:“那……你大概幾點回來?”
“LEO粘我粘得厲害,你也知道的,小孩子總是喜歡借病耍賴,所以沒辦法,今晚就只能再陪他住一宿了。”何決溫柔的話語裏笑意滿滿,帶着調侃也有歉疚:“我保證,明天一整天都是你的,好不好?”
我深深吸了口氣,忽然覺得膝蓋和肩膀奇迹般的不那麼疼了,於是便也笑起來:“好。”
“代我跟木木和抱抱也道個歉。”
“好。”
“睡覺前記得仔細檢查門窗,颱風登陸,千萬不要大意。”
“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少頃,唯有何決清淺的呼吸沿着看不見的電纜綿綿傳來,明明近在耳側縈繞,卻又永遠無法切實的感知。現代科技帶來的不僅是便捷,還有荒謬。
“家裏都好嗎?”
我看着黑咕隆咚的四周,笑着說:“好。”
“那……晚安。”
“好。”
這是自從有了那個‘晚安’約定以來,我第一次沒有如約回應。
放下電話,我推上電閘,屋內光明重現。
當晚,我厚着臉皮擠到了狗叔侄的房間。
枕着何抱抱的肚皮,摸着薛木木的腦袋,我睡得很舒服。
我與何決的第一個情人節,他去陪別人,而我有狗狗做伴。
這個七夕,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何決與方凌:“#@¥#%……%&……*&(”
木頭:“一對鳥人!”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