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疾行

又過了一段時間，郁枯看着拿到黎龍仍沒什麼長進，依然是連動彈也不願意，每天纏綿病榻混吃等死的沈均融，終於察覺情況不對。

試驗彷彿陷在了僵持之中，年輕的雙生子之一十分佛系，眼看他沒什麼訴求，亦無其他情緒顯露，面上的神色平淡，如同看破塵世，渾身上下都透着我與此間何干，我只是在照鏡子，這只是虛幻我隨時醒來的冷靜。

而另一個，那本該不存在的二子性格也在身邊環境的影響下，一門心思地提升起自己的武力來。除了鬥武之外，對待其他事情，他都全無興趣。眼神中頗有一種其他人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別打擾我提升武力就行的嫌棄在裏面。

很顯然，沈均逸對待他的那位兄長沒什麼看法，反正對方身骨弱，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不能習武，那就無需前去試比高低。

而沈均融因為身體緣故，宅得異常理直氣壯，凡是他只要不說出去逛逛，便不會有人膽敢自作主張地將他推出去吹風。

本來，這場試驗，不過是為出靈域的陌小墨點些錦上添花之用的。畢竟頓悟心神，總得勻兌些實際操練。他本體異石，可謂天生天長，終是缺了那幾分生氣，所以要於試驗中彌補回來。

郁枯瞅準的就是這個機會，所以在第一階段，略施小計奪了他準備沉入心神仔細研究的親緣部分。

對，就該如此，不能讓他明白其中真味。可對於親緣研究，這郁枯自己亦不過是個半吊子，當年脫離主樹，她險些沒去了半條命，隨後又是在異石的圍追堵截下，成長為一代性情暴躁的瘋子。

瘋子如今只知道，毀了對方期待的，讓他什麼也悟不着，然後她便不是唯一的異類，但是如今瘋子又改變主意了。

她看着這張自己的面容上擺出來的，認識了千萬年宿敵的招牌神情，怒火頓時衝上了頭。於是揮袖間就把還在校場安分練武的沈均逸回收了，換上真身試場。

其實，原身能有如此性格，郁枯知道他是受了那一位的影響。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源自於沈均融自己心中想活成的樣子。

他弱，那麼心中多少會包含着些變強的願望。所以原身對於除練武強身之外的其他事，便自然就放在一邊，不去理會。

但這怎麼行？她可不會故意改動設定，只為給對方送上一個傀儡的無聊把戲。既然想要借物寄情，聊以心慰，那如果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做那一個巧言令色，坑蒙拐騙，視錢財如至寶酒肉為知己的妄徒，對方不知會否心態炸裂？

想到這裏，郁枯覺得似乎有點意思，可到底還有幾分清醒吊著，心中搖頭否決，明白自己若真是那般走向，這比鬥了千年萬年的老夥計恐怕直接連個表情也不會改變，只心中暗暗當一出好戲看了就是。

而且一旦沈均融真拿自己當戲看，那還怎麼證明她的實力。在對方之上？不正是因為嫌棄原身太木，除了習武鬥劍，便什麼都不想去乾的墮怠，才會親自試場？

要知道，她搶了對方的一切，自然不能忍受自己有做的比對方差的地方，無論是任何方面，總之，她都要傲視天下，躋身此界巔峰。

在庶出的男丁全派分其他地方管理族務后，沈家府院便看起來空了很多，就連底下的僕從也都清閑了。

然後是還在府院中的兩個少爺，沈府正兒八經的少主子，如今一個是不愛叫人打擾，喜靜非常，終年不出房外的病秧子。一個除了夜裏回府宿下，白天見不到身影，外界卻將他的聲名傳得越發響亮。

嗯，都是省心的，沈千樓對二子尤為滿意，甚至隱隱動了叫大兒子親自試試有無解契黎龍的心思，但終究沒有付諸行動，因為每次在準備要去對方院子時，都會叫其他緊急的事情給耽擱住了步伐。

這天，院外陽光明媚，沈均融像往常一樣，在屋裏聽書童語末說他前主子沈二爺在外面的豐功偉績。

如同尋常遊俠故事一樣，只不過書中的主角是他認識的人罷。也不管對方這故事講得有多誇張，沈均融雖聽得津津有味，但面上分毫不顯。

漸漸地，漸漸地，沈均融閉上眼睛，書童見此，輕輕鬆了一口氣，畢竟每天給毫無反饋情緒，疑似與二爺關係不好的人吹噓對方在外面的成就，他真是頂着莫大的壓力，深怕哪天這位突然發難，就叫人把自己處理了。

真是實在想不明白，二爺為何交代給他這樣的一個差事，這不擺明着要激怒對方，不利於關係恢復嗎？

似乎沒有察覺書童隱晦的觀察，沈均融假寐着假寐着，就真的睡著了。

一覺睡到掌燈時間，他醒來時看看天色，並不覺吃驚，反正是要立誓做一個混吃等死之人，時間於他，有何意義？

只是這樣活着，還真是新奇的體驗。畢竟他預感自己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只是由於不明原因的影響，在堅持着什麼。

於是他活啊活，終於活到明白的那天。

在自己的屋內見到擁有相同面貌的弟弟，這是沈均融第二次覺得突然的時候。弟弟看起來沒有多大變化。此刻立於床頭，崩着一張臉說出父親的期望。

聽到嘗試於黎龍解契的要求，沈均融微微唏噓，心中全部的感嘆都停留在今日的見面上。畢竟這是記事以來的第二次見面，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相聚。

望着來人，沈均融懷疑了，懷疑此世間竟真有人同自己如此相似。腦中有一瞬間的清明劃過，溜得飛快，卻還是讓他牢牢攥住，從中又解讀出自己堅持的緣由。至此，前後只花了幾息時間。

然後，沈均逸靜靜聽着他說道：“我已尋出方法，黎龍易主也未必不可嘗試。”后，也理所當然的點點頭，道：“那就交出來吧，放在大郎手中，它如何能大放光彩？甚至連撥火資格都沒有。”

“不瞞你說，我先前在夢中時，也曾拿它撥過火，亦曾殺過敵。”沈均融看着對方，頭一次眼神認真。

“哦？你都說是在夢中了，真是無稽之談。”

沈均逸今日是報着刺激對方的心態來的，因為每天望着毫無進展的試練線，他已經沒有什麼耐心了，畢竟這麼平淡的生活，的確不適合他們。

“嗯，也對，但我還是要問，你以什麼身份向我討要這柄兵器的？”

“若是以沈府二公子的身份，便請回吧，那個傢伙我不認識。”

沈均逸沒想到，竟能被反將一軍，但今日黎龍，他勢在必得。因為他覺得，只要徹底消磨掉對方的所有倚仗是沒用的，叫他眼睜睜看着別人將自己擁有的一切拿走同樣沒用。非得讓他在不能拒絕的情況下，非自願地拿出來才能動搖其心神。

“若我真以這二公子的身份，你能如何？我可是有父親授意的，大郎拒絕就是不孝。”

“弟弟的言辭，還是一貫的犀利。”沈均融輕笑着，拋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非得聽他改口喚自己兄長之後，才肯將神器贈予。

為了大局，沈均逸神色嚴峻，終是退讓一步，喚了兄長。殊不知，對方的心結，便在此處。

哪料得，聽到一聲兄長，沈均融竟覺人生繼不繼續已經不再重要，於是含笑着將縮小版的黎龍放置枕頭旁邊。

見宿敵如此高興，郁枯心中便不是滋味起來，所以他決定讓對方也吃個悶虧。

是以，明明見對方身體不好，卻還說“院裏梅花正開，兄長需要前去觀望否？”

時間忽然停頓，沈均融面上微怔，其實滿意，畢竟距上次觀梅，已經是三年之前了。

道一聲“有勞”，片刻后，兩人出現在庭院中，沈均融聞着滿院冷香，即使每一次呼吸都竭盡了全力，但展露出來卻無比自然，直至此間呼吸只剩一人，某側靈光歸天，郁枯才覺自己被騙。

然後是寒風颯颯，細雪疾行，鵝毛平鋪天際，此間奏出絕響迎送，一如當年那位來臨時的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