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與君別離
第五章
林輓歌躺在竹席上輾轉難眠,輕薄的絲絨被只有少部分微微地卷着她的雙腿,絕大部分的被子則被堆起來挨在帷帳上。過了一陣子,林輓歌實在沒有什麼睡意,索性起了身,藉著微弱的光亮摸索着來到櫥櫃前。
吱呀一聲,林輓歌從櫥櫃裏拿出了一隻小巧的燈籠,光影晃動之間,燈籠已經被點亮。
林輓歌提着燈籠,在幽深的長廊里前行,風聲蕭蕭,樹影飄搖,唯一盞燈籠溫暖地綻放。噠噠噠噠,是拖鞋踩在青花石板上的聲音,四下並非十分安靜,夏夜的蟬鳴聲此起彼伏,在深厚的暮色里蔓延着。
馬上便要到林挽陽的屋子了,只見屋內的燈火還未熄滅,糊糊地抹在窗玻璃上,卻描清楚了林輓歌的影子,林輓歌豎起耳朵一聽,屋裏竟傳來爭辯的聲音。
是哥哥和南君,這麼晚了他們怎麼會吵起來呢?林輓歌心裏邊想着邊要探頭前去打開林挽陽的屋門,又覺自己此時穿得實在單薄了些,見着南君有些不好,於是作罷,又折回。
轉到小院裏,看見星星點點的螢火蟲圍着一缸白色的梔子花打轉,於是湊上前去,濃郁的梔子花香陣陣襲來,林輓歌將手裏的燈籠放下,不自覺地深呼了一口氣,想要將甜甜的花香貪婪地灌入身體裏。
螢火蟲這些個小東西,像是把心思都用在了招搖的光亮里,所以遠不及其他飛蟲一般敏銳,林輓歌只是將兩手一撲,便有一隻螢火蟲困在了手掌心裏,在手裏撲騰着的螢火蟲像是天空中流星散落下來的光火,拚命掙扎着不想要變成落寞的灰燼,再將雙手放開,任由其遊離在了周身的夜色里。
時間悄悄地流過,夜色已深,困意漸漸地爬上了林輓歌的雙眸,晃晃悠悠地折轉在蜿蜒的長廊里,終於,林輓歌又回到了自己的卧房,躺在竹席上,輕易便呼呼睡去。
第二日清晨,林輓歌起得很早,流蘇還未進門,就已經坐在梳妝枱前倒騰起桌上的胭脂盒來。胭脂盒上包裹着精緻的景泰藍花卉,掐絲琺琅梅花紋的樣式看上去極為清雅和古典,打開盒蓋,由紅藍花磨製成的香粉粉質很是細膩。
“小姐,你已經起床了,那流蘇馬上便為你梳洗打扮。”流蘇推開木門走了進來,看見林輓歌手裏拿着胭脂盒,“南君少爺今早就要離開了,小姐是要把胭脂抹上再去碼頭送他嗎?”
“嗯,流蘇,今天你就把我的麻花辮捲起來吧,我想看起來清爽些。”林輓歌有些害臊,依舊低着頭擺弄着胭脂盒。
用清水將臉洗凈之後,在臉上敷抹上雪花膏,細膩的香粉完美地契合了肌膚,使得林輓歌的臉頰白里透着些許紅暈,艷而不俗,雅而有質。
林輓歌換了一身淺藍色的綢緞羅裙,其上勾有織金的花綉,圓弧形的略帶收腰的設計顯得林輓歌的身量更為窈窕。天地雖還惺忪着睡眼,綠植上的露水卻淌着流金的光耀,轉角而過,顧南君與韓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韓冷,你回家去吧,我們不合適,再說你出來這麼久了,家裏人也該擔心了。”顧南君有些不耐煩卻依舊克制着心中的惱火。
韓冷想要離顧南君近一些並時不時地將顧南君的手臂往自己的懷裏拽:“南君,我喜歡你,你帶我回家好不好?你帶我回家嘛,我們去見爸爸,爸爸他會喜歡我的,我會做一個好媳婦,我給你做飯,給你洗衣服,你渴了我喂你喝水,你累了我給捶腿。南君,你帶我走,好不好?”
“你夠了。”顧南君用力地掙脫開韓冷的手。
原只是一廂情願卻想獲得兩方喜歡,兩個並不相配的人就這樣在長廊里推推搡搡,看見林輓歌的身影,韓冷才勉強收斂了一些。
“輓歌,早啊。”顧南君紅了臉,尷尬地笑着,想要說些解釋的話來卻一時說不出口。
“早啊,南君。”林輓歌只想早些離開,胡亂地寒暄着。
韓冷看着兩人這樣,又見林輓歌的嘴有些難過地往左邊撇了一下,於是便不再作聲。
四人一道前往正廳,此時林老爺、林挽陽還有林挽堂已經在餐桌上坐好。眾人用完早飯後顧南君便要告辭:“林伯父,南君已離家數年,這次來林伯父家拜訪,想來爸爸在家中也盼我盼得心切,南君也實在是想快些見到爸爸,今日便要啟程回家,來日若是有機會定會來府上好好玩個暢快。”
“那南君回家也要替我向顧老爺問聲好。”林老爺扶起正在作揖的顧南君,眼下投射出一道憐愛的光來。
林挽陽、林輓歌一行人將顧南君與韓冷送至碼頭,樹木蔥蘢,白牆黑瓦之間的水道上一隻只烏篷船正在來回穿梭着。
“少爺這是要去哪裏?”划船的老人家前來招攬生意。
“城東顧家,老人家只需將我和這位小姐送去舜耕碼頭便可。”顧南君站在岸邊,雖是居高臨下,話卻是說得畢恭畢敬。
“好勒,少爺,小姐,就請上船吧。”船家滑動着雙槳靠岸,澄明的湖水被擠出來幾道流動着的波紋,兩扇用竹編編織的半圓形定篷被漆得烏黑,在這之間擺了兩排竹椅,大抵可以坐上三四五人。
顧南君將眼光轉向林輓歌,湊近了說道:“輓歌,等我,我央我爸爸將我安排在城西的大藥房裏做事。”
林輓歌望着顧南君,剛才的滿心不歡喜逐漸消散,她還想裝作生氣,臉頰上的酒窩卻隱隱浮現,心裏實在喜歡顧南君說的話,索性咧開了嘴一笑:“我等你回來。”
顧南君見林輓歌開心,才放心地轉過身去上了船,晃晃悠悠地站穩,又將韓冷接到了船中。
“再見,南君。”林挽陽站在林輓歌身後揮着手臂。
“再見,挽陽,輓歌。”顧南君站起身來告別只留得韓冷一人一臉的落寞。
林輓歌並未開口說再見,告別的手也只是舉到了脖頸之上,目送着顧南君逐漸變小變模糊的身影,一股熱流突然湧上心間:“南君,我等你回來。”林輓歌將身體蹲下,將頭埋在了交叉着的手臂里,夏季的暖風溫柔地吹撫着她凌亂的鬈髮,林輓歌不會說再見,因為她覺得再見也就是再也不見。
“輓歌,我們走吧,你忘了,今天還要去夏家的茶園呢。”林挽陽走上前去將林輓歌扶起。
林輓歌已哭紅了眼,恍恍惚惚間跟着林挽陽回到了家中。
“輓歌,你回來了,聽林伯父說你去碼頭送顧家少爺去了。”一個長得明媚的女子從正廳里跑了出來,是夏墨。夏墨雖只長林輓歌一歲,眉眼間卻早已有了成熟的風韻,只見她眉眼的走勢與眾人不同,一雙丹鳳眼內勾外吊,延伸至太陽穴附近,一氣呵成。閉合之間,光彩照人。在加上一個略帶有攻勢的鷹鉤鼻,一張短且尖的嘴,整個人看上去極具吸引與魅惑力。
“夏墨,你來了。”林輓歌情緒已經平緩了,與夏墨打着招呼,“這是給你的手絹,上面是你喜歡的芍藥,好看嗎?”
“真好看,我很喜歡。”夏墨伸出手來接了過去,她手指甲上塗著耀眼的紫色指甲油,和一身裁剪得當,韻致十足的旗袍十分相稱。
“夏小姐好。”林挽陽也禮貌地走上前去與夏墨打招呼。
“是林家哥哥嗎?你可還記得我?”夏墨嘴角往上一揚,眼裏流轉出光來。
“記得,記得。”林挽陽看上去被那光彩炫得有些目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