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琴行的工作時間是9點到晚上8點,每周休息一天,依依和小武輪流在周一和周二休息,周末人比較多,加上有人會在周末來上結他課,包括李環宇在內的三個人經常都不能準點下班。
依依每周四五六三天,無論如何都會在晚上九點前下班,她要去Max酒吧演出和唱歌。這個工作是在離職前自己錄的一個歌手介紹的,據她說,樂隊彈的不是那個味道,只有依依彈的才是那種感覺,所以依依會跟着這個歌手的小樂隊在酒吧演出。歌手演完之後,依依也會唱幾首歌,每次演出能拿到300——500的報酬,一個月一千多的收入,和琴行的薪水加在一起,也只有不到一萬塊。在這個北方的城市裏,這點錢除去房租水電網費交通等成本也只是剛剛夠而已。
這個收入水平讓依依有點擔心,自己的夢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實現,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攢夠錢,畢竟時間是不等人的。期間之前的製作人老師打電話來,問依依是否改變主意去找他做演出,依依還是拒絕了。她感謝老師理解她,而且願意幫助她,可她還是想要盡量過着自己喜歡的生活,讓自己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這對依依來說至關重要。
依依有一次在酒吧一晚上就掙了一千多,是因為有個客人,在依依唱歌的間隙把依依喊下來要點歌。
“你聲音有點兒特點,我想聽你唱情歌。”對方坐在小舞台前的卡座上對站在身邊的依依說。
“那你想聽什麼呢?”依依問面前的男人。
男人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其他幾個朋友,說:“我想聽莫文蔚的《忽然之間》。”
依依面無表情,說:“換首歌可以嗎?”
男人說:“怎麼,你不會?”
依依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的臉,這是一張年輕、帥氣,但又有着幾分痞氣的臉,說:“我不唱。”
男人咧着嘴笑了一聲,說:“Max的規矩我是知道的,你也知道,你不能拒絕。”
依依咬了下嘴唇,說:“這首歌……我唱不好,老闆會不高興的。”
男人又用鼻子出了口氣,冷笑了一下,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小疊錢放在桌上,說:“我覺得你們老闆會高興的,只有我不高興了,你們老闆才會不高興。”說完,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依依。
依依抬眼看着男人,和他對視了一會兒,這幾秒里,男人悄悄地咽了一下口水。
沒有辦法,轉身走回了台上。
“這妞兒有點兒意思啊,那眼神兒。”旁邊的人對男人說。
“滾邊兒去!”另一個人說:“你第一次見她啊?”
男人沒說話,一直面無表情地凝視着依依走回舞台上。
不像其他人點歌那樣需要看一下譜子,依依只是深深滴呼了一口氣,就彈響了結他。
為了配合自己的聲音,整首歌比原曲降了個調,依依緩緩的歌聲反而讓這首歌有了些特別的味道,台下的很多顧客也安靜了下來,靜靜地望向舞台。依依唱歌的時候,偶爾瞄向男人這邊,他正專註地看着自己。恍惚中,依依覺得眼前的畫面有些炫目,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就有一個男人坐下台下,這樣聽着自己唱這首歌,這樣凝望着自己。
但是依依趕忙調整了情緒,不可以讓那樣的回憶在這種時候蹦出來,否則傷口又會裂開。
“如果這天地,
最終會消失,
不想一路走來珍惜的回憶,
沒有你。”
依依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在這一句時心如刀絞一般,聲音哽咽了起來。
第一滴淚落下的時候,依依心裏想,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唱過這首歌了?上一次唱這首歌時候,還是在一個溫暖的地方,和心愛的人一起,浸潤在幸福的空氣里,歌詞雖然悲傷,但在那一刻的依依眼中,卻是是對愛情最甜美的表達和憧憬。
可能是自己那時候經歷太少,沒有明白這首歌里的痛苦。而此刻,即便依依閉着眼睛,那每一句歌詞裏描述的殘忍畫面都清晰地朝着她衝擊過來,結結實實地堵在胸口。時隔多年以後,依依還是綳不住,傷口依然沒有癒合,在這時候,全面炸開。
本來也不是專業歌手,依依知道後面自己唱的有多差。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后,依依放下琴,站起來穿上外套,什麼也不管,徑直離開了酒吧。
酒吧老闆沒有攔着,看依依出了門之後,走到了點歌的男人身邊,說:“潘帥,你這是在欺負我的人嗎?依依是怎麼回事兒我跟你說過了,你這麼做是故意的吧?”
王潘垂着眼睛,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畫面里,過了一小會兒,他拿起桌上的錢塞給老闆,微笑了一下說:“這是給依依的。”然後起身也離開了酒吧。
依依回到家,胸口依舊發堵。
“不可以,不可以想起他,不可以想起他的名字!”依依咬着牙,努力壓抑着情緒。這一夜依依沒有睡着,甚至不敢閉眼,怕睡著了又要夢到些什麼。第二天早上起來依依洗了個熱水澡,化妝時候專門用遮瑕遮了一下自己的黑眼圈。
第二天到了琴行,依依情緒很低落,小武看到后關心地問怎麼了。
依依省略了自己的回憶部分,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大概告訴了小武。
“你這是讓人欺負了啊!”小武生氣地說:“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啊?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別的事情?”
依依搖頭,只告訴小武自己雖然挺不開心的,但是回到家就好了,直接睡了。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疲憊沒睡好的樣子。”小武心疼地看着依依說:“依依,我就覺得你一個女孩子在酒吧唱歌不安全,可你老不讓我去看你,我能陪着你的,能保護你,可是你連酒吧名字都不告訴我。”
小武的語氣裏帶着責備,依依說:“我不希望酒吧里其他人誤會了,再說,一直有個人在旁邊陪着也不合適。”
小武說:“我不為難你,不過要是有什麼事兒,你記得通知我,我肯定馬上過去。”
依依點點頭,對小武表示感謝。
晚上依依和平時一樣下班後去了Max,一進門,老闆就走過來關心地問依依怎麼樣,依依說了句沒事。
“昨天那個人叫王潘帥,是這邊好多家酒吧的股東,在夜場裏很多年了,可能年少輕狂了點兒,你走了以後我也跟他說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別在意。夜場裏什麼樣的客人都有,他還算是比較看場面的。以後遇到這種人也不用怕,你直接不要理,他要是有什麼無理的要求,你就告訴我,我幫你解決。”老闆和依依坐在酒吧的角落裏說著昨天的事情。
依依說:“剛哥,謝謝你,我不會給酒吧添麻煩的,謝謝你接納我這樣的人。”
老闆說:“不用謝,我是覺得沒什麼的,你很勇敢,而且努力,活成自己的樣子很難,我能理解,而且我支持你。
“你和芊芊都是很好的人,能遇到你們已經是我的幸運了。”依依說。
“你給芊芊做的專輯她可喜歡了,不然她也不會介紹你來。”老闆說:“她一開始跟我說你的事情,我也挺好奇的,沒想到見了你本人,真是驚訝,真漂亮。”
說到這裏,老闆和依依都笑了起來。
老闆接著說:“我這個妹妹認識的人雜,王潘帥就是她最早帶來我們酒吧玩的,你可能沒注意過他,他已經來過好幾次,早就認識你了,結果沒想到昨天第一次跟你說話就鬧成這樣。哦對了,這個……”說著,老闆從口袋裏掏出了錢:“這個你拿着,這是客人點歌的錢,按規矩也只能你拿着,昨天王潘帥親手把這個錢給我,跟我說,這是給你的。”
依依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接過了錢放進包里。
果不其然,晚上依依看到了在下面卡座里的王潘帥,身邊還有兩三個朋友一起喝酒。不過今天他看起來非常老實,依依唱歌的時候只是在下面安安靜靜地聽,什麼也沒做,依依盡量也不去看那邊,就當那個角落不存在一樣。
你想你的忽然之間,我唱我的五月天。
中間休息的時候,依依一個人套上外套從酒吧側門出來,站在外面的巷子裏抽煙。
遠遠地依依就看到王潘帥從旁邊的巷口走了進來,這角落如此偏僻,除了倒垃圾的人幾乎沒人往這鑽,明顯是衝著自己來的。依依下意識地掏出了手機,丟掉手裏的煙就想轉身回酒吧。
“等一下!”王潘帥幾步就走到了依依面前,說:“借個火唄,美女。”
依依說:“我沒帶出來。”
王潘帥歪了一下頭,哦了一聲,然後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說:“我帶了,忘記了。”
依依看着他,心生厭惡,問:“你是來找我的嗎?你想幹什麼?”
王潘帥吐了一口煙,說:“別擔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但是我知道你,你叫依依,我知道你的事情。”
依依心裏咯噔一下,問:“那又怎樣?”
王潘帥說:“你別急,我是想說,一開始我覺得挺新鮮的,後來我來了挺多次了,一直在觀察你,我覺得你吧……”王潘帥頓了一下,把臉湊近依依,上下打量了一下,說:“挺好看的,我挺喜歡的。”
依依覺得很噁心:“對不起我不喜歡你。”依依低着頭說完扭頭便進了酒吧。
王潘帥在身後喊道:“考慮一下?”
依依沒理他,回到台上接着演出。
王潘帥也從前門回到酒吧,坐在位置上和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喝酒聊天。
十一點五十分,Live結束,十二點酒吧要開始慢搖,依依下了台收拾結他,穿上衣服和大家打了招呼就往外走。
一出門,依依就發現自己被跟蹤了,王潘帥和另外三個男人一起跟在自己後面。
依依拿出手機,想也沒想,給小五打電話,告訴他今晚的大概情況和自己的位置,讓小武來接自己回家。
她不給老闆打電話,因為不想給酒吧帶來麻煩。
走出巷口的時候,王潘帥四人追了上來。
“依依!”王潘帥大聲叫着。
依依沒理,接着往前走,被幾個人攔了下來。
其中一個男人說:“這麼沒禮貌呢?喊你呢不會答應一聲嗎?”
依依說:“我不認識你們。”說完后想走,又被攔住。
“你怎麼能說你不認識我呢?太傷心了!”王潘帥站在依依面前,嬉皮笑臉地說:“都半夜了,餓了吧?穿的這麼漂亮,就這麼回家多沒意思啊?我們一起去吃宵夜吧?”
依依說:“我不餓,不去,我要回家。”
王潘帥說:“回家?哦,那我就跟你回家吧?”
“王潘帥你不要鬧了!”依依憤怒地等着王潘帥的臉。
“哎呦生氣了!”其他幾個男人開始起鬨:“生氣還挺好看的呢!我說潘帥,我覺得我也喜歡上她了,怎麼辦?”
王潘帥推了一把說話的男人:“給我滾一邊兒去,以後見依依,你們都得叫大嫂,知道沒?”
依依心裏非常生氣,明明想大鬧一場,發泄一下怒火,卻發現自己甚至沒辦法大聲喊出來,甚至身上的力氣都變得弱小,面對着三個年輕男人,根本無法反抗。這難道就是吃了兩年葯的反應嗎?依依的眼淚不爭氣流了出來,儘可能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你們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幹嘛?警察不讓約朋友吃宵夜啊?”王潘帥說:“我們認識的,我們是朋友啊。”
幾個人就這麼開着玩笑,僵持不下了幾分鐘。
“依依!”小武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依依猛地抬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王潘帥這時才看到依依滿是眼淚的臉,心裏驚了一下。
小武看到依依被三個男人圍着,頓覺不妙,趕緊衝上前來,一把推開幾個人,拉住依依往自己身後藏,看着其他人說:“你們想幹什麼?”
一個男人說:“你誰啊?”
小武扭頭看了一下依依,依依仍然含着眼淚的雙眼和自己對視的時候,小武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我是她男朋友!”小武扭頭看着幾個人說。
“你別亂說話啊小子!”王潘帥向前一步,面露兇惡:“男朋友?她怎麼會有男朋友?”
小武也毫不示弱上前一步:“怎麼不能有?幹嘛?想打架啊?”說罷做勢就向衝著王潘帥伸手。
依依趕緊在後面雙手拉住小武的胳膊,說:“不要,小武,我們回家。”
小武盯着眼前的幾個人,用手指了他們幾下,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你們離依依遠點兒。”說完,小武拉住依依的手,轉身便走。
依依只覺得小武溫暖的手讓自己非常安心,自己不自覺地順勢將小武的胳膊抱在了懷裏,此刻依依太需要離那種從指尖傳來的安全感更近一點,讓這種安全感更紮實一點。
王潘帥幾個人站在原地,看着他們走遠。
一個男人說:“就這麼……讓他們走了?”
王潘帥說:“快過年了,別找事兒。”
另一個男人說:“她不是一直單身嗎?她這麼吃香的嗎?還有男朋友?”
從王潘帥的臉上,明顯看得出壓抑很久的憤怒。過了好一會兒,王潘帥說:“媽的!這口氣不出,我這年怎麼過?”王潘帥狠狠地盯着小武和依依離開的方向。
依依和小武牽着手走出去一百多步,依依想回頭看一下,小武說:“別回頭,繼續走。”
等轉過了街角,依依噗呲笑了出來,說:“謝謝你啊小武,你好勇敢,我真怕你們打起來呢。”
小武說:“就那幾個人,打起來我也不怕啊,一打起來,警察就來了,把他們全部抓起來。”
依依問:“你真的不怕?”
小武說:“不怕啊,你看我像怕的嗎?”
“可是……”依依攥了攥小武的手說:“可是你的手,一直在出汗。”
小武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緊緊地握着依依的手,趕忙放開,有些慌亂地說:“這個汗,不是因為害怕。”小武一邊說一邊把手在衣服上蹭蹭,然後滿臉的不好意思。
依依突然笑了起來:“那是因為什麼?”依依突然覺得,小武太可愛了。
“因為……熱。”小武說。
“二月份了,我腳都凍僵了,你熱?”依依笑了起來,決定不逗這個男孩了,認真地注視着小武的眼睛,說:“真的謝謝你。”
小武飄忽的眼神和依依的目光不經意地對上,突然被鎖定,再也移不開分毫。
這一刻小武覺得時間變慢了,耳朵里聽到的一切聲音都變小了,就真的像電影裏面的場面一樣,彷彿擁有了第三視角,像一個觀眾,站在遠處看着自己和依依面對面站在這個人來人往的街角。
小武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愛上依依了。
其實你早就愛上依依了對吧?從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起工作的時候,一起吃飯的時候;每一次偷看她的時候,每一次和她發信息聊天的時候,每一次偷偷對着手機里兩個人的合影傻傻地笑的時候。那每一個時刻,分明都是愛她的。
所以看到依依情緒低落走進來的時候才會慌張,知道依依的遭遇才會生氣,依依離開后才會擔心,接到電話后才會慌亂,而牽住依依的手時,才會那樣地勇敢。
依依,你知道嗎?
但是小武還是沒有問出口,他沉浸在依依的目光里,像是被這目光深深地,溫柔地擁抱着,千萬種情緒在這個時候翻湧起來,讓自己完全不知道這個時刻最應該撿起的是其中哪種情緒,這是前所未有的慌亂。
小武強裝鎮定,壓住了想要將依依擁入懷中的巨大衝動,讓自己冷靜了幾秒,說:“不客氣,你沒事就好。酒吧那邊,你再去的話,會不會有問題?”
依依說:“沒事的,我已經跟店長說過春節我不來,下周我跟他請假好了,有什麼事情,年後再說。”
“嗯,那就好。我送你回家。”
“好。”
周一依依休息,小武一個人在店裏守着,他突然覺得這一天過得好慢好無聊。下午的時候,小武忍不住拿起手機,給依依發了一條信息:
“你在做什麼?”
“我在逛街。”
“和朋友一起嗎?”想了一下,小武刪掉這幾個字,重新發送。
“哦,那你注意安全。”
“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
小武抱着手機站了起來,四處張望着。有什麼事呢?
“我想打掃一下,找不到簸箕了,你知道放在哪兒嗎?”
“你這個懶豬:)從來都不打掃衛生的,怎麼會知道放在哪兒?在修理室的門背後掛着。”
小武拿着手機,嘿嘿地笑。確實在依依來以前,店裏的衛生經常會有兩三天才打掃一次的情況,自從依依來了,他們每天都要清理,拖地擦桌子,擦拭每一把琴每一個音箱。
其實不是小武變勤快了,而是依依每天都會主動打掃,而自己只是想和依依一起做些事情。
“你還是別打掃啦,我昨晚走之前仔細打掃過了,等我回來再弄吧,今天人肯定不多。”
小武喘了口氣,打出了一個“嗯”。
“你在做什麼?”=“我想你了。”
周二小武休息,輪到了依依一個人在店裏守着,依舊沒什麼人。依依低頭看着地面,很乾凈,但不像昨天打掃過的樣子。
依依手機收到訊息,打開一看是小武發來的。
“你上班了吧?”
“是啊,我在店裏。”
“那你記得打掃衛生。”
“你昨天還真的不打掃啊?你好懶啊:)”
“這不是給你留着點兒事兒做嘛,怕你閑着孤獨。”
“這什麼理由?懶豬!)我下班前會打掃的。”
“好,記得要打掃哦!”
“知道啦!”
依依放下手機,看了會兒確實沒什麼人,便拿起了身邊的結他,坐了下來。
鬼使神差一般,非常非常下意識地,彈出了一個D大調分解和弦。
依依心中猛然一驚,一個小節還沒彈完,雙手便僵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是這首歌?
依依緩緩放下琴,獃獃地坐在了椅子裏。
快下班前一個小時,依依開始擦拭每一把琴。掃完地后,她到修理室門后拿簸箕。
簸箕上掛着一個袋子,袋子上有一張小卡片,上面四個手寫的字:
“生日快樂”
依依覺得後腦勺像被誰打了一下,“嗡”的一聲。
拿起袋子一看,裏面裝着一條圍巾,一雙手套,還有兩雙羊毛線襪子,居然都是品牌的。
依依忍不住笑了出來,拿起了手機。
“你在做什麼?”
“剛吃完飯,在家懶着。”
“真是懶豬,就知道懶着:)”
“我在自己家嘛,懶着就懶着了,你打我呀X)”
“謝謝你的禮物。”
“收到啦?我還怕你偷懶,那就收不到了。你生日剛好是今年大年初一,不一定能幫你過了,只能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我很喜歡。”
依依想了一下,又馬上追加一條:
“可是哪有男生送女生襪子的呀?”
“你說你腳都凍僵了嘛,那個襪子很厚啊。怎麼不喜歡嗎?”
“好醜。”
“哦,那我不知道你喜歡哪種樣子的,下回買你喜歡的。”
“很貼心,很感動。”
“很感動。”=“我喜歡。”
第二天早上出門前,依依站在鏡子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帽子,圍巾,棉衣,冬裙,打底連褲襪,羊毛襪子,短靴,看起來就很暖。
戴上手套,拿上前天準備的手提袋,依依出門。
小武看到依依進門后盯着看了半天,傻傻地笑。
依依走過小武身邊,斜着眼看他,問:“我很醜嗎?”
小武笑着說:“很漂亮,非常可愛。”
依依把手提袋塞給小武,說,我前天逛街的時候買的,送你。
小武一臉驚喜的感覺,慌忙地低頭打開袋子,掏出來,是一件厚厚的衛衣,上面有一個槍花的LOGO。
“哇,合作款!”小武驚喜地叫了出來。
“我去逛街的時候順便看到了這個,覺得挺適合你的,就買了,謝謝你那天幫我。”依依邊說邊換衣服。
“這個……很貴吧?”小武看着依依說。
“不貴。”依依說:“你不是應該說謝謝嗎?”
“謝……謝!”小武一字一頓地說。
依依笑了一下,說:“幹活吧,宇哥說這兩天要發好多貨,順便告訴你個好消息,春節我們放假!”
小武還拿着衣服,獃獃地站在原地。
“叫你幹活呢,沒聽見啊?”依依喊小武。
“哦,幹活!”小武慌忙把衣服疊好放回袋子裏,然後小心心翼翼地和自己的背包擺在一起:“我今天要把所有的包裹都打好!”
依依看着打了雞血一樣的小武,笑着說:“今天的小武很有幹勁呢,一點都不懶了。”
轉眼到了大年二十九,琴行最後一天營業。
很多人來看琴,都想在春節的時候買到自己心儀的寶貝。
間隙小武問依依春節怎麼過,依依說明天就回家了,初五營業了就回來。
其實依依過年不回家,她只是怕假期,怕別人知道自己其實是孤單的。一家琴行春節居然放假,這是依依沒想到的,以前的音樂公司,越是假期就越忙,歌手們都在趕着發歌搶假期的流量和演出的機會。
小武說:“好,那就等你回來,我給你補過生日。”
依依看着小武笑:“好呀。”
晚上回到住處,依依給媽媽發訊息:
“家裏過年準備得好嗎?”
“跟你沒關係。”
依依放下手機,面無表情地抬眼看着窗外。這座北方城市的寒冬啊,很少下雪,甚至還會有太陽。你雖然看不到它的冷,可這種冷卻時時刻刻都在入侵到你的皮肉之中。
大年三十兒,依依被外面的炮聲吵醒,一看錶居然已經是中午十一點了。起來后,依依一個人吃去吃了午飯,下午去超市買了一大堆食物飲料,提着兩個大膠袋的東西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了。
依依今年的年夜飯是一個人煮火鍋,倒也自在。
回到家掏鑰匙的時候,突然一愣。
手機呢?
依依心慌了,她連忙放下所有東西,仔細翻找每一個口袋。
沒有,手機丟了。
依依打開家門,把東西扔進去,反手關上門就往外跑,沿着原路返回,看看是不是掉在了地上。
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上人倒是越來越多。依依越走心越慌,越走心越慌,一直到超市前的路口,她才哭了出來。
她從超市出來的時候,在這裏掏出手機看過時間。
這一刻依依覺得自己孤立無援,誰也聯繫不上,甚至無法用手機支付,還好買了一堆吃的,不然恐怕要沿街討飯了。
已經到了晚上八點,幾乎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
依依回到家,但並未失去理智,她打開電腦上網,從網上營業廳掛失了手機卡,然後到手機的官網上鎖死了手機賬號,擦除一切數據,這樣即便小偷拿到手機,即便有本事破解開機密碼,數據也不會流失。
確定手機賬號安全后,依依登陸了微博和QQ,給自己幾個生活中的好友發了私信,請他們幫自己發條朋友圈,儘可能告知一下自己丟手機的情況。
做完這些事情后,依依躺在床上,心裏苦笑,做這些有什麼用呢?不會有什麼人想起自己,也不會有人找自己的啊。
餓意襲來,依依起身,洗菜切菜,開了一瓶啤酒,煮起了火鍋。
電腦里在播着春晚,但是依依完全沒有興趣。
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依依關上所有的燈,雙手抱着膝蓋,坐在床邊的地上,望着窗外,靜靜地等待着十二點的到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突然煙花四起,照亮了外面的夜空。
依依安安靜靜地看着,安安靜靜地流淚。在這一刻,依依才明白了什麼叫做徹底的孤獨吧。
孤獨,就是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與自己無關的時候。
依依對自己說:“生日快樂啊,依依,你要堅強啊依依,希望明年,生活會對你好一點吧。”然後依依吹滅了地上擺着的一小塊蛋糕上插着的蠟燭,整個房間隨着外面的煙火,忽而多彩絢爛,忽而黑暗寂寥。
第二天上午,依依去了手機店買了手機,去營業廳補回了卡,她第一次覺得這些工作人員春節加班真的是為人民服務。
手機開機的時候,安安靜靜,連問候的短訊都沒有,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如果昨天依依是出了意外,這個世界上恐怕也不會有人知道,更不會有人關心。
依依給外婆打電話拜年,電話那頭,年邁的外婆似乎有些意識不清醒了,對話起來有點艱難。這個時候,媽媽的聲音傳來:
“你不要打電話回來,我不想聽見你的聲音,你也什麼都不用說。”
“可是媽,你從來都不接我電話,我要是不給外婆打電話,你更不會跟我說話了。”
“我現在就不想跟你說話,不用再打來了,死在外面吧!”
依依聽了這樣的話,心中卻沒有任何波瀾,這樣冰冷如刀一般的話,之前已經聽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媽……”
“你看你現在的聲音,我都認不出你來了!”媽媽明顯哭了出來,聲音都已經顫抖了起來。
“新年快……”“嘟——”
依依一句新年快樂還沒說完,媽媽已經怒不可遏地掛了電話。
依依站在街頭,獃獃地看着來來往往的人,他們每個人似乎都在發生着什麼故事,都在與他人發生着什麼聯繫,過年了,他們的家人或者開心,或者吵架,應該都在一起吧?
誰能給我勇氣,繼續走下去?
誰又能給我意義,繼續活下去呢?
年初五,依依回琴行上班,卻沒見到小武。
宇哥說:“你還不知道啊?我以為小武會告訴你的,他大年三十兒那天被車撞了,一條腿骨折,一隻手受傷,要在醫院住院。”
依依一臉的驚慌。
宇哥看着依依一臉的擔憂,說:“去吧,這有我。”
依依轉頭就往外跑,直奔醫院。
小武一個人正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吊著,右胳膊上纏着繃帶,放在胸前,頭上也包紮了兩個地方。
小武看到依依走進病房,愣了一下,問:“你怎麼來了?誰告訴你的?宇哥?”
依依點頭,小武似乎舒了一口氣,說:“我沒事兒,腿上骨折也不嚴重,手這是撕裂傷骨頭沒事兒,頭上就破了點兒皮縫了幾針,就是整體包裝有些浮誇,其實沒有看起來這麼嚴重。”
依依坐在病床邊,嚴肅地數落着小武的種種不該,大過年的不該這麼不小心。
小武就半躺着,微笑地看着依依。
“你笑?你笑什麼笑?你還有臉笑?”依依生氣地說、
“對不起啊依依。”小武說:“說幫你補過生日的,這也過不成了。”
依依一下子站了起來,指着小武:“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
話沒說完,依依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流了出來。從一進門看到小武的樣子就在強忍,忍到此刻還是前功盡棄。
依依背過臉去,擦擦眼淚,然後轉過身,剝了一個香蕉塞進小武的左手裏,說:“你吃根香蕉等會兒。”說完轉身便出去了。
小武一臉笑意,吃着香蕉轉臉看着窗外,今天太陽不錯呢。
過了半個小時,依依走進病房,手裏提着一個蛋糕。
“來,補過生日。”依依把蛋糕放在小武面前的小桌板上,然後插上蠟燭,點上。
小武嘿嘿地笑,然後略顯吃力地坐得更直了一些說:“各位大哥大姐,今天是我這位朋友的生日,因為我住院錯過了,今天給她補過,大家一起幫我過這個生日,好不好?”
依依扭頭看四周,病房裏除了小武只有另外一個小孩子和他的家人在。
“哪兒來的各位大哥大姐啊?”依依盯着小武問。
“哇~過生日,吃蛋糕!”小孩子顛顛地跑了過來。
“來,過生日,我們一起唱生日歌給這個姐姐好不好?”小武問小孩子。
小孩說:“好!”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依依閉上眼許願,然後吹滅了蠟燭。
“許的前兩個願望要說出來,最後一個留着。”小武說。
“第一個願望是希望小武趕緊康復。”
“你只有三個願望,怎麼能在我這浪費一個啊?你不許願我也會康復的!”
“你怎麼廢話那麼多!”依依假裝生氣地說。
“好好好,我肯定恢復得更快更好。第二個。”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我身邊的大家,身體健康。”依依說。
“嗯,很有愛。”小武點頭:“最後一個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但是可以說說是關於什麼的?”
“是關於……”依依說:“我自己的。”
“很好,非常好!”小武做了一個左手拍右手的姿勢:“我應該給你鼓掌,你應該為自己想一下。對了這幾天外面有什麼好玩的事兒嗎?我整個年都在這躺着,什麼都不知道。”
依依說:“你問我算問對人了,還真發生了些事情呢。”
然後依依向小武講了自己丟手機的事情。
“你被車撞,我丟手機,這個年三十兒,我們倆同時遭遇了不幸。”
“同病相憐啊。”
然後兩人相視大笑。
因為小武的家人一直在照顧小武,所以依依並沒有每天都去看他,而是用手機和他發信息,每隔幾天才去看一次,但是小武的恢復情況非常好,元宵節的時候,小武就已經可以熟練地拄着拐杖到處跑了,過幾天再做一個全身檢查沒問題就可以出院。
年過完,依依回到酒吧準備恢復駐唱。
老闆過來問依依:“你男朋友怎麼樣了?”
依依回答:“那個……其實不是我男朋友……”忽然她覺得不對,問:“你問他怎麼樣了?你怎麼知道的?什麼怎麼樣了?”
老闆說:“恢復得怎麼樣了啊,被打成那樣,應該傷得不輕吧?”
依依頭皮發麻,問:“什麼被打?到底怎麼回事兒?”
老闆一頭霧水:“什麼意思啊?你不知道啊?他沒跟你說啊?”
“他說是大年三十兒被車撞的啊。”
老闆一臉的悔意:“看來是我多嘴了啊……要不你當我什麼也沒說過?”
“不行!”依依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你全都告訴我!”
“行,我覺得也不該瞞你。年三十兒那天晚上,我這邊兒營業呢,出門看見王潘帥和你男朋友在外面兒巷子裏打架呢,王潘帥帶了另外兩個人,三個打一個,拿棍子打的,我看見的時候你男朋友已經倒在地上了,一頭一臉的血。”
依依如墜冰窟一般,愣在當場。
“我剛準備報警呢,警察就來了,應該是一開始被誰看見就報警了吧,然後你男朋友就讓送醫院去了,王潘帥和另外幾個就給抓了。”
“然後呢?”依依問。
“沒有然後了啊,就現在了,中間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依依說:“老闆,我又要向你請假了。”說完依依就跑出了酒吧直奔醫院。
進了病房,小武正坐在床邊擺弄着一件衣服,看到依依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明顯慌張了一下,然後把衣服塞進了枕頭下面。
依依看得清楚,那是依依送給小武的衛衣。
依依走過去,從枕頭下抽出衣服,上面沾滿了血跡和泥土,很臟,可能因為搶救的關係,衣服也已經被剪爛了。
“這個是,我車禍那天穿着的……”
“你去Max幹什麼?”依依打斷小武的解釋,盯着小武的眼睛問。
“什麼?”小武震驚地看着依依。
“我問你,你那天去Max幹什麼?”依依仍舊盯着小武的眼睛,與之前不同,小武面對這樣的目光,覺得十分強硬和冰冷。
“你怎麼會知道……”小武猶豫了一下問了一半,突然表情變的緊張起來:“難道王潘帥已經出來了?他又找你麻煩了?”
“我今天去酒吧,老闆跟我說的。”依依說。
小武嘆了口氣,說出了那天的事情。
因為之前依依曾經忘記過自己的東西在酒吧,酒吧老闆藉由此知道了樂器店的電話,王潘帥要到了這個電話,打電話給宇哥,說依依忘記了東西在酒吧,讓他派人來拿。大年三十兒宇哥恰好聯繫不上依依,就只能讓小武去。小武剛到酒吧就被王潘帥幾個人圍了起來一頓打。
當時王潘帥因為那天晚上依依牽的是小武的右手,所以就要打斷小武的右手和右腿。本來也沒想真的下狠手,小武認個慫,王潘帥面子上下得來,這個事兒估計也就算了,但是小武打架之前怕弄髒了身上依依送的衣服,所以先想脫衣服,被認為是要挑釁,加上喝了很多酒,下手就重了。
事後王潘帥的家人來賠禮道歉,並且進行了賠償,而被拘留的王潘帥更是託人帶話說了下情況,而且說這事兒過就過了,如果要真的深究,那樂器店,酒吧,小武,還有依依以後都沒好果子吃。
“其實我確實也沒什麼大傷,就當休息了一段時間,王潘帥該擔的後果他也擔了,惡有惡報。拘留所里這年應該更難過吧?哈哈!”小武說完扶着床頭穩穩地站了起來:“你看吧,我都沒什麼事兒了。”
依依低着頭,緊緊地攥着那件衣服,眼淚向外奔涌:“對不起。”
小武嘻嘻哈哈的表情突然凝固,低頭看着依依。
“都是因為我……”依依哽咽着說:“對不起,對不起,你,王潘帥,我的家人,都是因為我,大家才變成這樣的!”
眼淚順着依依的臉頰流下,滴在了地上。
小武抬起左手,輕輕地將依依的頭靠在自己胸口上,說:“不要這樣想,其實,我……們都是因為……愛你……”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小武的心跳都快停下了。
依依的抽泣更大了,短暫的沉默后,依依小聲說:“對不起,我不值得!”然後依依扭頭,跑出了病房。
小武站在床邊,伸出左手摸着心口的位置,那裏被依依的眼淚弄濕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