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星河影動(下)
沈浣畫面色大變,思卿按住她冰涼的手,冷然道:“您這‘證據’真確鑿!西山上這麼多道觀,女坤道一人一柄桃木劍,您怎麼不去把這些坤道都捉回去審審?我是佩劍不假,請問貴府那位留下遺言后殉職的隨從是被佩劍刺死的么?”
這一問可把端王府的來人問住了,因為那人是被自己隨身攜帶的弩箭所傷。思卿回想當時情形,她挾持的領頭的端王府隨從被她切了喉管,肯定當場斃命。唯有她奪弩反射時可能未射中,暫時留有一活口。
“旁人是被劍刺死的!”端王府的人爭辯。
思卿道:“好極,好極!昨兒我們府上有人抽煙葉嗆死,想必是您潛入我們府邸謀刺了他?”
端王府為首的來人摸了摸腰間別的一杆子旱煙,被思卿揶揄后連忙反詰:“張口就來,豈有此理!我和葉相府中人又無愁怨,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和端王府中人素無愁怨,你不要胡說八道,張口就來,豈有此理!”思卿原話奉還。
沈浣畫一時不知道怎麼插口,這時門外進來一名端王府的隨從道:“有個老頭子進來,拿着些藥膏。”說著推着老管家進來。
思卿和沈浣畫不由失色,只見老管家踉蹌着進來,口裏一面念佛一面問:“我的天爺!我的天爺!大奶奶,這是怎麼了?府上出什麼事了?老爺出事兒了嗎?這是要抄家抄到這兒來了?大爺去哪兒了?三老爺四老爺……”
“你且住口!”端王府的來人審視着他,“拿葯做什麼?”
思卿和沈浣畫幾欲窒息了,沈浣畫死死抓着思卿的手,思卿覺得自己窩着一塊冰一般。思卿深一口氣,腦中飛快思量,倘若被識破,怎麼才能像挾持孟光時一樣挾持眼前這位大煙鬼。顯然這位不會像孟光時一樣自找台階下,實在棘手。
然而老管家輕聲道:“治傷……”
沈浣畫差點跌倒,被思卿拉住。
“誰受傷了?嗯?”
“他...它!”老管家的聲音忽然變大,指着牆角的犬兒大聲哭泣,“可憐的娃娃呦……就被這樣欺負,陪了老頭子我這麼久,這斷腿也不知能不能好,可憐的娃娃……”說完忽然收了抽泣,惡聲吼,“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若是來抄家的大人,還管這些個?你們就是盜匪!我這是膏藥!膏藥!”說著甩開一張差點糊到端王府來人的臉上,“怎麼了,買膏藥犯法?”
端王府眾人看着牆角哀嚎的犬兒都愣住了,這時門外傳來沈江東的聲音:“這是怎麼了?”
沈浣畫見兄長回來了,心神稍定。思卿見老管家不是端王的人,於是舒了口氣,大聲道:“舅爺快來,這位端王府里來的大人說,今天端王府的隨從遇上刺客,盡數被殺,其中有一位留有一口氣,殉職前說了句‘佩劍的小娘子’,所以這位大人認為我便是刺客。”
“胡鬧!葉姑娘午後在寺中用餐,好些人都瞧見了。”沈江東放下食盒厲聲道,“我不過回寺里討了餐飯,這怎麼就鬧起來了?”
端王府眾人連忙行禮,為首貌似端王親衛的來人道:“見過嘉國公爺。午後有刺客潛入端王別業,意圖不軌。我府中隨從追捕刺客時,又在官道邊上被殺。今日之事王爺十分惱怒,嚴命卑職等速速查清。卑職等多有冒犯,還請公爺恕罪。”
沈江東走到妹妹沈浣畫身邊,淡淡道:“嗯?你們是端王府的?王爺安?你們還要查什麼?儘管自便。”
“這一兒子功夫,你們都來了兩遭了,我們府上的管家也被你們搜過身了,你們還想查什麼,自便。”沈浣畫接口道,“我們在寺里還遇上了楊司寇新娶的如夫人,右中允於大人的夫人,要不要請來作證午後我們家大姑娘在寺里呆得好好的?”
“那刺客是漢子,葉姑娘當然不是刺客,但是葉姑娘會不會遇見了刺客?畢竟算算時辰,我們府上的隨從在官道邊上遇襲時,姑娘可能……”
“直接說我們窩藏刺客就是了。”思卿接口。
“卑職不敢。不過……”
思卿一揚手:“搜,請隨便搜。話說在前頭,若搜不出……”
端王府來人正要說話,外頭忽然跑進來一名書吏打扮的人,附在端王府來人的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
思卿離得近,耳力又好,聽了三四成,還不待書吏說完,笑謂沈浣畫言:“楊大司寇有福氣,昨兒四太太還說呢,說他新近娶的這位如夫人,那身段兒美極了。又擅劍舞,簡直是公孫大娘再生一般。”
沈浣畫沒聽明白,端王府的來人卻一個踉蹌,連忙躬身道:“嘉國公爺,葉大娘子,卑職告退。今日多有得罪,恕罪則個。”
沈江東兄妹還沒回神,思卿卻擋住了門,一振玉色披風寬大的袖子,口裏道:“你們說來便來,說去便去?來時容易,去時難……”
“妹妹莫要失禮。”沈浣畫擔心思卿又惹事端,連忙打斷她。
“禮他們先失盡了。人家懷疑我們窩藏刺客,嫂嫂,讓他們搜,搜搜看看咱們是不是窩藏了刺客。今日他們不搜,便別想離開葉府別業一步!”
沈江東不料思卿這般“周全”,見思卿神色沉穩,料想自己盯着,暗示的機關他們也難以發現,於是也說:“來都來了,怎好白來一趟?搜吧。”
端王府眾人連連告罪,口稱不敢,思卿忽然走到為首那人身前,盯着他道:“這位大人,您瞧好了,我可佩着劍呢。”說完“刷”得從袖子裏抽出短劍架在他脖子上,左手虛虛放在他頭頂百會穴上。
沈江東大驚:“不要胡鬧!”
“你們搜不搜?搜不搜?若不搜,我便先殺了他!反正若你們不搜,窩藏刺客的罪名我便背了,多殺一個也不算什麼。”思卿閑閑道。
沈江東一個倒仰,連忙呵斥:“你別胡鬧,快放下劍。”
“他們搜,我便放劍。”思卿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沈江東厲聲道:“你先放劍!”
思卿忽然一笑,放下右手道:“好,我先收劍。”左手卻依然虛放在那人要穴上不放。
被思卿挾持住的人見沈江東也奈何不了她,連聲說:“搜!搜!我們搜!”
端王府的眾人聽了連忙散開,四處搜尋起來。
思卿收了劍,躲到沈江東身後。沈江東又好氣,又好笑,屏住呼吸,生怕這群人一不小心觸動暗室的機關。
沈浣畫溫柔地笑着對端王府的來人道:“舍妹初回帝京,不大知理,大人不要見怪。”
那人哪兒敢再多說,只好給沈浣畫回了個禮。葉府這處別業極小,片刻就搜完了,端王府眾人回到前院,垂頭道:“並無異常。”於是連連告罪,又沈江東面色陰沉,只好灰頭土臉地退出去了。
霞影張望着他們走遠,關門連聲道:“大姑娘可嚇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為又要見血呢。”
思卿問老管家:“葯呢?”老管家從鼓囊囊的腰間掏出桑皮紙包的草藥來,“幸虧他們只搶了我手裏拎的去,沒摸我身上。”
沈浣畫吩咐老管家:“快去熬藥。”又吩咐霞影,“你去幫襯着。”便要轉動機關請蕭繹和程瀛洲出來。
思卿道:“等一刻,萬一他們去而復返呢?”話音剛落,又有人敲門,沈江東大步流星將門打開,果然是一名端王府隨從,哈腰陪笑着說:“小的奉端王爺命特來賠罪。”說著兩隻眼睛卻只管往裏面張望。
沈江東將門大開,道:“不就是再搜一遍么?來,進來,請便。”
端王府的隨從連忙陪着笑:“不敢,不敢,小的真的不敢。王妃說了,請葉大娘子改日往府里去,王妃便與葉大娘子說道說道今日之事。還望公爺和大娘子不要着惱。”
思卿見他笑得一朵喇叭花似的,不由一陣火起,也不管會不會使得沈江東兄妹得罪了端王府,只管怒呵了一聲“滾”,用力關上大門。
沈江東目瞪口呆,沈浣畫頓足:“好妹妹,你怎麼說話?這要傳揚出去,你可怎麼嫁人?”
思卿淡定道:“不嫁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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