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逐雲追月(下)
葉府近來死氣沉沉,先是葉家頂樑柱東閣大學士葉端明捲入撫州貪腐案,被下頭戳脊梁骨;再是太皇太后三年孝滿了,葉家嫡長女卻還是皇貴妃,遲遲未曾入主中宮成為新皇后,還大有失寵的兆頭。
這兩件事壓得葉府喘不動氣,連狗都少吠兩聲。
葉府內里當家的三太太疑心葉家犯小人,四處燒香拜佛,聽聞親家嘉國公爺終於要成親了,連忙念起“阿彌陀佛”,對三老爺道:“舅老爺緊着成親,沖沖喜,也就可以好了!”
三老爺剔牙冷笑:“沈家成親,又不是葉家成親,給咱們沖哪門子喜?咱們家要件喜事沖沖,也得讓咱們家的鳳凰飛出來才是。”
三太太聽了會意:“按說太皇太后孝滿了,咱們家大小姐也該有中宮的位分,這是太皇太后當年首肯的……怎麼就是沒有動靜。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哥做夢都盼着咱們家飛出金鳳凰,給他弄個皇後母家的承恩公噹噹。不過我冷眼瞧着,大小姐可從沒把大哥放在眼裏,只怕是這鳳凰要飛遠了!”
三老爺宿醉未醒,張口就道:“女兒都是賠錢貨。你雖糊塗,這點倒是沒瞧錯。皇貴妃幾時把葉家放在眼裏了?我想讓蘭芷跟小敬王,不求位分!四房想把蘭蕊侄女說給嘉國公做小,這麼點小事,皇貴妃都不肯管。皇貴妃不管也就罷了,還不讓蘭成媳婦管,你說這是什麼事兒!”
“我呸,”三太太罵,“你們弟兄賣女兒,一個個賣上癮了是吧?”蘭芷是三老爺的妾出的,三太太自己沒子女,不好說話,於是繞開蘭芷,繼續說:“四房也不瞧瞧自己的嘴臉!四弟妹欺負蘭蕊是庶出的,賣庶女賣得好順當,可捨得把她自己嫡出的蘭萱侄女給人做小去?還給嘉國公爺當小,我聽說嘉國公也只一個妾,還是先頭太皇太后賞的。人家嘉國公爺正頭夫人還沒娶,好先往房裏放一隊伍人?再說了,這又干蘭成媳婦什麼事?你見哪個妹子滿世界給親兄長張羅娶妾納小的?四房不要臉,人家蘭成媳婦還要呢。”
“你倒是向著蘭成媳婦,可你也不想想看,大房的侄子侄女,幾時給你好顏色了?大侄女進了宮做了娘娘,見都不見你,你還向著蘭成兩口子說話。等分家時,你看蘭成媳婦是不是捨出她那份家業來,還讓你管。”三老爺越說越走嘴。
三太太竟然不惱:“大姑奶奶不是這府里長的,統共沒和我說過兩句話,做了娘娘,恨不得甩了你這隻會嫖賭的三房叔叔也是正理。至於蘭成媳婦,人家可是正經的嘉國公府大小姐,陪嫁比你的家業還多,會稀罕分家那點錢?”
“你住口!吃裏扒外的東西!”三老爺被戳了痛處,加上酒勁上頭,忽然變色惱怒起來。
三太太不依不饒:“我偏不住口!就憑你,還分家?分了家,不靠大哥,你真立得起來?誰吃裏扒外誰清楚,摸了四房的姨娘還指望四房弟妹給你打掩護,府里爛透了都是打你們這裏來的!”
夫妻兩個越吵越凶,門口的丫鬟忽然高聲道:“三老爺,三太太,相爺來了!”
葉端明來找三太太說給沈江東送成親賀禮的事,沒成想正遇上夫妻吵架,便有幾分尷尬,匆匆道:“嘉國公成親,咱們的賀禮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出挑。”
三太太道:“都是有舊例的,大哥放心就是。”
葉端明又道:“蘭成任上有事走不開,蘭成媳婦自己從南邊回京來。他們那屋子一直落鎖,只怕蘭成媳婦回來沒法住……”
“我省的了,這就叫人打掃。”三太太一邊殷勤說話,一邊和三老爺送了葉端明出來,葉端明還有事,匆匆走了。
三太太緊着打掃出葉蘭成夫婦昔日住的院子,誰知大奶奶沈浣畫自己回京來,就回葉府點了個卯,轉頭往自己的娘家嘉國公府住下了。
“嘉國公府門第不低,教出的女兒就這樣?一回京里來,也不會府,大模大樣的自己住回娘家去?又沒和離!”四太太和三太太抱怨。
誰知四老爺從後頭聽見了,兜頭就出來跳腳,指着四太太罵:“快夾住你的嘴離了這裏!嘉國公府的小姐,恁好的門第,嫁到咱們家,好端端的,你紅口白牙胡說什麼!”
四太太跳起來:“你可慣會人前裝菩薩!大奶奶不給肯把蘭蕊說給她兄長做小時,你說的是什麼話?你可敢當著三嫂子再說一遍!”
四房內部互相拆台不遺餘力,三太太只恨自己多生了一對耳朵,連忙道:“四叔有事,便去忙罷。”
“他有正事?不是去包戲子就是去包戲子的路上!”四太太不依不饒,好在四老爺識趣,沒理會四太太,轉頭和三太太點一點頭便走了。
三太太道:“四弟妹,不是我做嫂子的說你,蘭蕊侄女的事情,就是蘭成媳婦同意了,大哥必然不依的。你想,咱家現和嘉國公府做親家,蘭蕊是蘭成的堂房妹子,蘭成正經的堂房妹子給舅老爺做妾,你叫蘭成在嘉國公府怎麼抹開臉?你叫外頭人怎麼看大哥?大小姐身上吃的虧,大哥能再在蘭蕊侄女身上吃一次?你不好因為這個,就惱了蘭成媳婦。”
四房熱辣辣地把出身相府的親生女兒送給新貴做小妾,還上趕着要長房長媳做媒。真要是成了,葉端明在清流里的臉也就丟沒了。
當年思卿進了宮,私下如何不論,明面上沒少給葉端明沒臉。偏葉端明最好臉面,為這個不知私下裏罵思卿不孝罵了多少次,連夢裏都罵,叫他姨太太嚷出來,滿府背後都笑。
“我哪兒敢惱蘭成媳婦?”
“你這是氣話。老嘉國公夫婦過世早,蘭成媳婦沒出閣時就在娘家當過家的。如今,嘉國公身邊太皇太后賞的貴妾新近沒了,府里沒有管事的,又急着要辦喜事,咱們兩府離得遠,蘭成媳婦去娘家小住管事,也沒什麼。”
說起嘉國公府的新夫人,四太太來了興頭:“我聽說嘉國公的新夫人出身極低的,什麼娃娃親,這麼多年都沒動靜,眼見婚事要黃,誰知興頭一起,又興起來了。”
三太太道:“怎麼沒動靜?當年太皇太后不是想把先帝和先頭皇太后的義女——就是先頭皇太后外甥女,敗了的靖國公府那個什麼上陽郡主,說給嘉國公當正頭夫人,嘉國公都拿昔日有婚約回了。還有,你只知其一,不只其二。我聽說嘉國公這位新夫人是個千伶百俐的人兒,雖是女子,卻做過戶部的、刑部的官兒,官兒雖不大,本朝卻是第一份呢。她雖自幼和舅老爺定了親,可是一向低調,連楊大司寇都才知曉。這位新夫人先丁父喪,又丁母喪,婚事才耽擱的。”
“做過官兒了,拋頭露面的,還不是要嫁人。再千伶百俐的,家世不行也就罷了,快成親了,還沒回京來,世家裏哪兒有這樣的媳婦。”四太太臉酸道。
“你哪裏省的其中的厲害!”三太太素來心細,“你曉得這位新夫人回哪兒丁憂的?”
“聽說是北邊……”
“是撫州!”三太太壓低了聲音繼續說,“就是牽連大哥出事的那個撫州!且丁憂前,這位新夫人是刑部的主事,天曉得她知曉什麼。”
四太太愣了:“難怪大哥對嘉國公的親事這樣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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