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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正聽在癮頭兒上,完全入了迷,崔老道又拴上扣兒了,任憑聽書的如何追問,今天也不能往下說了。倒不是惦記明天的嚼穀,皆因崔老道明白,說到此處是個“死扣兒”,後事如何他也不知道。那天夜宿城隍廟,半夜進來的那位,只給他講到這兒。崔老道今天出來之前跟家裏人說過,晚上不回去了,還得去一趟城隍廟中,看看能否再遇上那位爺,問出後文書的結果。
說話這會兒天色尚早,此時去城隍廟未必碰得上那位。崔老道今天也沒少掙錢,有了錢不愁沒地方去,先找了一個小澡堂子,連搓帶燙泡美了,躺在床榻之上,讓夥計給他切了一盤青蘿蔔。崔老道一吃這蘿蔔還真好,是西郊小沙窩的“賽鴨梨”,個兒大、皮兒薄、口兒脆、汁兒多,咬一口甜得賽過鴨梨,掉在地上能摔八瓣兒。天津衛城裏城外那麼多種蘿蔔的,唯獨小沙窩的最好,因為那裏的土地好、井水甜,不是吃井水長出來的蘿蔔,絕對沒有這個味道。俗話說“蘿蔔配熱茶,氣得大夫滿地爬”,吃青蘿蔔喝別的茶不成,非得是碧螺春才對,又讓夥計泡了一壺碧螺春。他在澡堂子吃蘿蔔喝茶,那也是一美。估摸快到飯點兒了,叫小飯館送來一大盤寬汁兒熘肉片,外帶一碗白面二兩酒,吃飽喝足又去回個水兒,這才從澡堂子出來。
崔老道抬頭看看天色不早了,暈暈乎乎直奔城隍廟,推門進去道了一聲“叨擾”,躺在供桌下邊乾等。半夜時分,忽覺廟內陰風打轉,上次那位果然又來了,黑燈瞎火看不見臉。
此人上前來問:“崔道爺,你怎麼又來了?”
崔老道說:“《金刀李四海》那段書您沒給我念叨完啊!老道我已經說不下去了,這不是想再找您請教請教嗎,李四海一刀砍下去,龐三爺是死是活?”
那個人說:“不瞞崔道爺,後事如何我也不知道。”
崔老道暗地裏一抖落手,心說“完了”,錢我也掙了,聽書的腮幫子也勾上了,如若說不出個下回分解,以後怎麼在南門口立足?聽書的還不得揍我?忙跟那個人說好話:“這位爺,咱都是這一畝三分地上的人,您可別坑我,書我已經說出去了,送佛送到西,您就把底給我揭了吧。”
那個人告訴崔老道:“崔道爺別急,這個底我當真不知,不過有人知道。”
崔老道急道:“爺台,有茶不喝您就別端着了,誰知道您告訴我一聲,我踢破門檻子也得把這個書底打聽出!”
那個人問道:“崔道爺空着手去不成?”
崔老道一拍腦門子:“對對對,還是您想得周到,貧道我先買上二斤桂順齋的大小八件兒,然後再上門學能耐。”
那個人說:“不用買點心,城隍廟後頭有一口刀,你帶上刀,明天夜半三更去小西關那片窪地,後面的事你就知道了。”
崔老道心想:大半夜的讓我帶上一把刀出城?上小西關找誰去呢?他還想再問,卻突然打了一個冷戰,睜開雙眼已是天光大亮。崔老道心裏明白,給他說《金刀李四海》的這位非鬼即神,說不定就是城隍老爺,顯身給他講這一段前朝舊事,其中定有玄機。當下爬起身來,繞到城隍爺的神像後邊,果真見到一個紅布包袱,打開一看,裏邊裹了一柄刀,刀鞘之上貼有封條。崔老道將刀捧在手中,“倉啷啷”一聲抽出鞘來,但覺一陣陣寒氣鑽皮透肉,刀身明晃晃奪人二目,冷森森令人膽寒,好一柄殺人的鬼頭刀:刀身是直的,頂部斜切下去,刀尖入木三分,刀鋒削鐵如泥。長三尺七寸,砍去三魂七魄;寬六寸七分,斬盡六欲七情。刀柄上是一個鬼頭,頭上長角、口出獠牙。烏木刀柄黑中透亮、亮中透黑。以前北京城劊子手的刀,供在南城土地廟,天津城劊子手用的刀,供在城隍廟。
崔老道還刀入鞘,又用紅布包好,離開城隍廟回了家。今天的書是不能說了,不去小西關問個明白,編也編不出來。當天夜裏,崔老道穿上道袍,身背拂塵,將裹刀的紅布包袱夾在腋下,出城來到小西關窪地。
這一帶是殺人的法場,當時還挺荒涼,周圍沒有人家,借朦朦朧朧的月色一看,遠處好似有個人影,站在窪地當中一動不動。崔老道暗覺古怪,這大半夜的,什麼人敢隻身在此停留?轉念一想,許是這個人的祖先觸犯王法,在此處掉了腦袋,上這兒來祭奠先人亦未可知。不過按照老例兒,燒紙祭祀多在定更天前後,哪有夜半三更一個人來漫窪野地燒紙的?難不成是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孤魂野鬼?又一想也不對,有影必有形,應該不是鬼。不過這個人是誰呢?又怎會知道《金刀李四海》的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