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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說到此處,拿眼掃了掃圍着聽書的這些人,一個個瞪着眼豎著耳,聽得聚精會神,腮幫子全被勾上了,就等着聽後邊的結果。崔老道拴上扣子可就不說了,聽書的人們滿臉的詫異,你一言我一語地問崔老道:這孟員外家到底出了什麼事?因何會大吃一驚?是他媳婦兒跟別人過了,還是一家老小全餓死了?

崔老道一看火候到了,知道該要錢了,趕緊抱拳拱手說道:“各位老少爺們兒,後文書問別人不靈,不怕您出去打聽去,整個天津衛只有老道我一個人知道,也有心接着伺候眾位,再給您往下念叨念叨,可無奈家中還有好幾張嘴等着吃飯。昨天就乾瞪眼餓了一天,今天您聽痛快了甩手一走,老道一家還得挨餓。沒別的,有錢您捧個錢場,今天餓不死我,接着給您說書;要說您出來的慌張,忘了帶錢,也不要緊,站腳助威幫個人力,我一樣承您的情。”

一番話說完了,拿出一個小笸籮,聽書的人明白該掏錢了。這會兒腮幫子都被勾起來了,聽了這麼多年書,可還真沒人會說這段兒。咱們之前說過,老天津衛的耳音高,不好糊弄,但是只要你的玩意兒好,那也是毫不吝嗇,肯定捧你。今天崔老道這段《金刀李四海》挺有意思,還沒說到書膽就這麼抓人,真要是往下說,指不定多熱鬧呢!掏幾個錢也值了。當場你給仨我給倆,紛紛往笸籮里扔銅子兒。崔老道口中連道“辛苦”,一圈轉下來,笸籮裝了小半下,足有這麼四五塊錢,心裏這叫一個痛快。等會兒說完了書,什麼好吃買什麼,回家包餃子撈麵,今天就算過年了。崔老道把錢收在懷裏,再次行了個禮,這才書接前文:

前文書正說到孟員外打龐家出來,用攢下的錢買了一堆吃食,緊趕慢趕往家走,一路回到楊柳青。到了住處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麼回事兒呢?此前被燒毀的宅院竟又蓋了回來,前邊的店鋪,後邊的宅子,一間不缺、半間不少,蓋得磨磚對縫、碧瓦朱檐,比原先的還氣派,心說:這是誰呀?房子雖然燒了,可這地還是我們家的,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在我這兒蓋房?哪有這麼欺負人的?難不成老婆孩子日子過不下去了,把地給賣了?那也得跟我這當家的說一聲啊!

孟員外心中惱火,越想越生氣,正待上前砸門,大門左右一分,走出來一位夫人,穿戴光鮮齊整,手端一個臉盆,看意思是要倒水。孟員外定睛一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夫人,這位孟大奶奶!當時眉毛都立起來了,一股子邪火直撞腦門子,心說:我這才走了多長時間,這家佔了我的地不說,怎麼連我媳婦兒都收了房?騎在脖子上拉屎也得有個分寸,拉乾的我扒拉下去,拉稀的我找塊布擦擦,這可明擺着是騎在我脖子上拉痢疾,欺負我還得往死里噁心我,當真是欺人太甚!念及此處,火往上撞,立即衝上前去,一把將媳婦兒的手腕子攥住了,惡狠狠地問道:“我這三個多月沒回家,你居然不守婦道靠了人兒,你吃不了苦罪倒也罷了,我那老娘和孩兒讓你們趕去了哪裏?你倒給我說說,究竟是哪一家這麼欺負我?”

孟大奶奶見當家的回來了,當真又驚又喜,反問道:“你在這兒胡言亂語什麼?這不是咱自己家嗎?”

孟員外莫名其妙:“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咱們家分明被一把大火燒成了白地,連買賣帶宅院全沒了,全家老小擠在破瓦寒窯當中,吃不上喝不上,我才進城找龐三爺借錢,這一去三個月,又不曾讓人給你帶錢回來,何以又起了一座宅子?還說這是我家?”

書中代言,這是怎麼回事兒呢?原來這位龐元慶龐三爺,真乃交朋友的典範,早聽說孟員外家遭不幸,也知道他去找以前的狐朋狗友借錢翻身,可是沒一個人借給他。當初怎麼吃怎麼喝,好得都跟一個人似的,等孟員外遭了難再找這些人,卻是四處碰壁,都拿他當作瘟神一般來躲,還有直接把他打出去的。心下也自感嘆,尋思如何拉他一把,這天孟員外一上門,他就知道是借錢來的。

龐三爺心裏明白,堂堂五尺高的漢子,找人借錢張不開嘴啊!他不願意讓朋友為這個難,想了個萬全之策,顧及了孟員外的面子,還得幫他這個忙。吩咐手底下人好吃好喝招待着,每天給孟員外一兩銀子把他穩住了,自己帶人到楊柳青幫孟員外家再建新宅,原來什麼樣還蓋成什麼樣,只許更好不許湊合,又花錢將之前的買賣恢復起來,連掌柜的帶小夥計原班人馬都招齊了,告訴孟夫人這些錢是孟員外早先存在他那兒的,這些年就算入了股,如今買賣賺了錢,理應連本帶息還回來。

孟大爺聽完孟大奶奶一番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眼淚可就止不住了。走投無路碰運氣才去找人家借幾個錢度日,沒想到這位龐三爺如此仗義,枉我以前自誇交朋好友,今日才知道什麼叫真朋友,從此也不再和那些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一門兒心思做買賣,一家人和和美美又過上了好日子。

孟員外的買賣越干越好,富足勝於從前,至於他如何到龐三爺家登門拜謝,如何把錢都還上,那是后話,按下不提。回過頭來再說龐元慶龐三爺,他交的朋友遍天下,可不是只孟員外這麼一位,在天津城裏人稱賽宋江的及時雨,比不了秦瓊秦二爺那也差不到哪兒去,交朋好友、仗義疏財那是出了名的,可要說跟他交情最相好的,還得說是金刀李四海。

龐元慶和李四海是磕了頭的拜把子兄弟,喝過血酒、發過死誓,兩個人好到什麼程度呢?這麼說吧,龐三爺出去買東西,無論買什麼,準是兩份。好比說天時涼了,龐三爺去聚元號買帽子,如果說這樣的帽子店裏只有一頂,掌柜的絕不往外拿,知道這位爺有一個好朋友,一買準是兩頂,兩人都得有,否則再喜歡也不要。兩個人的這份交情,可以說整個天津衛沒有不知道的,說起來人人欽佩,個個嘆服。

咱們說李四海李四爺,在衙門口當差,穿的是官衣,吃的是官飯。按說在衙門口當差的,都是人家上趕着攀高枝跟他結交,衙中有人好辦事,指不定什麼時候有個用着用不着的,少不了找他行個方便,哪怕一時間用不上,能和穿官衣的交朋友也有面子。唯獨李四爺例外,他這份差事交不了朋友。您別看窮有窮朋友、富有富朋友,這交朋友看的是人品、對的是脾氣。秦檜那樣的大奸大惡之人,千人罵萬人恨壞到家了,也還有三兩個好朋友。為什麼說干李四爺這一行的交不了朋友呢?交朋友跟差事有何相干?這得分什麼差事,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交朋友,而旁人見了李四爺,卻向來敬而遠之,不是覺得這個人不好,而是心生懼怕。因為李四爺是天津衛衙門口兒刑房的頭一把刀,掌刑執法砍人腦袋的劊子手,吃“斷頭飯”的這麼一位。

劊子手這差事可不是誰都能幹的,過去來講,說這個人命犯華蓋,十二分命硬,逮誰克誰的主兒才能做這一行,因為可以壓住死於刀下的亡魂,除此之外就只能為僧為道。另外還有一種說法,不能跟劊子手交朋友,關係再近他也成天琢磨你的脖子,干這個差事的,甭管跟誰在一起,都讓人家走在前頭,倒不是因為客氣,只為找藉機會看這位的脖子,琢磨怎麼下刀。當劊子手的習慣在身邊帶一隻猴兒,走到哪兒牽到哪兒,沒事就用手捻猴兒的脖子,找准了關節,殺人之時候便於下刀。

前文書說過,龐元慶龐三爺交朋友不分貴賤,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只要聊得上來,投脾氣對胃口的他都願意交。還不認識李四海的時候,他就打心眼兒里佩服此人。只因龐元慶知道,仗義從來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雖說李四海是當劊子手的,以砍人腦袋吃飯,出紅差殺人的時候如同凶神惡煞,可他殺人跟別人不一樣,行刑時總有另一名差官相助,這個差官喚作“引刀”。死囚跪在法場之上,十個裏邊得有八九個嚇破了膽。引刀的官差懷抱鬼頭大刀站在近前,這柄鬼頭大刀可不一般,大太陽底下一照,明晃晃奪人的二目,寒氣逼人,其實根本沒開刃,它砍不了人,只是讓死囚誤以為砍他的是這個官差,就一直盯着這把刀。李四海趁機行至背後,反手掄刀、手起刀落,使這位死得出其不意,少受點兒罪。因為他光注意眼前這把刀了,正看得頭暈目眩,後邊真正的劊子手就下刀了,沒等明白過來已然人頭落地,這是李四海的仁義之處。

李四海刀法也甚是了得,砍人的時候講究“斷筋留皮”,一刀下去筋骨皆斷,此乃朝廷的王法,唯獨脖子前邊的這層皮不砍斷了,留個囫圇屍首。咱們說來簡單,這可不是一日之功。劊子手行刑之時手起刀落,若想斷筋留皮,力道火候十分不好掌握。您想想脖子上的皮有多薄?稍微使點兒勁就斷了,非得恰到好處,出刀迅速,收刀也得快,這兩下子絕非一朝一夕可以練成。按說這麼使刀是偷手,死囚家裏人得提前給劊子手好處,李四海卻從來不要,人都死了,不忍再讓他身首異處,足見此人心慈。不過遇上為非作歹、打家劫舍、糟蹋女子的,他可從不手軟,給多少錢也沒用,一刀下去人頭能飛出去老遠,說明此人善惡分明。

龐元慶當初久聞李四海仁義,佩服他的所作所為。按照過去的規矩,劊子手出完紅差回來,路過一街兩巷,大小買賣家都會給一份花紅,大買賣多給,小買賣少給,借劊子手身上的殺氣趨吉避凶。只要李四海路過龐家的綢緞莊,龐元慶總是多給,動不動就是三五十兩銀子。李四海自是心存感激,一來二去兩個人交上朋友了,喝了幾次酒,聊了幾回天兒,越說越投脾氣,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最後一個頭磕在地上,結為八拜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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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捉妖之夜闖董妃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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