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秦青回家已是凌晨,公司年底盤點,大家都加班加點,力爭總結好今年,再規劃明年。進門發現母親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還開着,音量很小,她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將母親搖醒:“媽,我回來了,快回屋睡吧。”
秦母睜眼瞧了瞧,起身回卧室去了,秦青收拾了下沙發便去洗澡,她這人性子乖巧,是父母手捧的聽話寶寶,自小成績好,後來順風順水讀書,一路奔到博士,畢業後進葯企做研發,實驗室擺弄瓶罐和菌群,秦爸說女孩子還是做行政更好些,日後嫁了人有更多時間帶孩子,於是她便從研發部轉去了行政部,從一名助理做起,現在已是個小主管,手底下管着幾個女孩子。
但也就因為太聽話,所以從未談過戀愛,青春萌動時期,在各方打壓下,將那份春潮壓進心底,如今二十九歲,能為之動情的男人已是少之又少,見過的都已結婚,餘下的又入不了眼,儘管父母憂愁,四處抓找相親對象,她卻依舊維持着表面的泰然,淡定過日子。
聽說女人在三十歲時最美,身體是成熟的蜜桃,氣質上兼備了純情和嫵媚,還有的,是一股春情,嘴角眼波,皆透着饑渴。秦青望着鏡中的自己,膚白胸挺腰細腿長,紅艷艷的唇飽滿欲滴,每一處都是撩撥吸引男人的資本,可她不敢。
部門的小姑娘個個活潑開朗,手裏基本都掐着兩三個男朋友,一號男人陪吃,二號男人陪喝,三號男人陪睡,講起如何□男人,獨特的一套方式,秦青大她們五六歲,又是主管,平時很少一起八卦,但偶爾旁聽到,止不住澎湃,心尖痒痒的,怎麼壓都壓不下去。
可能是需要個男人。
周末睡了個懶覺,午飯是餃子,秦青沒插手,卻被派了任務,說是對門的周家林回來了,讓她給送盤餃子過去。
秦青端着盤子愣了會兒,問:“誰?”
“你不記得啦,你們小時候經常一塊兒玩,家林啊,回來好幾天了,昨天過來送了份外地特產,這孩子多少年沒見了,現今都有點認不出來了。”秦母一邊感慨,一邊往鍋里添水。
秦青當然記得以前的周家林,只是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再提起這個人,面貌已經有點模糊。這人命不大好,小時不愛讀書,常幹些調皮搗蛋的事,樹上掏鳥水庫里摸魚,聚眾鬧事毆打過路人,簡直“無惡不作”。周家林初三時,周父周母外出度假,乘坐的大巴車翻進溝里,雙雙殞命,屍體抬出來已分不清頭臉,周家林在舅舅的陪同下安排了父母的後事,隨後便跟舅舅去外地做工了。周家在這邊沒有親人,因此年節時他也不回來,對面的門常年鎖着,不知道裏面落了多少灰塵呢。
秦青揣着好奇敲開門,門呼啦一下打開,一股剛勁的男人氣撲面而來。眼前這人高約一米八,身材極為壯實,像座山似的堵在門口,大冬天的,他卻只着一條居家褲,光着上身,膚色黝黑,精赤的肌肉無遮無擋,秦青心頭忽地一陣狂跳,她沒敢多看,低下頭,怯怯地說:“家林哥,我媽讓我給你送點餃子。”
周家林心想,這就是秦家的閨女了,許多年不見,已出落得如此標誌,纖細的身段,窈窕的腰肢,長發胡亂抓個髻,低頭時露出大段雪白的脖頸,俏生生的像顆嫩蔥,他不動聲色地道謝,接過盤子:“要進來坐會兒嗎?”
“不了,媽媽還等着我吃飯。”秦青覺得有些無所適從,慌亂亂地跑掉。
整個下午,臉上一直**辣的,摸一把燙手,去洗手間撲了幾次涼水,仍是不見好轉,她惱怒不已,悶在卧室翻小說,卻又心煩意亂。於是捂上被子睡覺,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水圍住,她在水裏玩了一會兒才發現身上什麼都沒穿,竟是裸着的,水波蕩漾間,腰上撫上一雙臂膀,剛勁有力,箍着她,像是要掐斷她似的,可她卻不覺得疼,心裏也不慌,反而有種甜美之感,這感覺從腳底升到頭頂,使得她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她漸漸有些乾渴,想要喝些水,可是無力感湮沒了她,令她既痛苦又愉悅。
醒來後有點悵然若失,下床倒了水喝,甘甜的滋味滑入口腔,澆灌了她乾涸的心。
秦青跟周家林做了這麼多年鄰居,而且她曾經是周家的常客,但彼此說過的話超不過百句,因為愛好不同,他們從小就不在一塊兒玩,後來周家林先她一年進學,兩人之間更像是橫了一道鴻溝,從無交界點。
秦青身量嬌小,讀初中時才開始發育,那會兒對男生諱莫如深,同他們說句話都渾身不自在,如同脖子上架了把刀。偏偏處在少年時代的孩子們有一種躁動欲,對於□之間的隱晦躍躍探究,不少人都偷偷看過小畫片,甚至還趁大人鬆懈的時候摸到深巷的錄像廳,一群人圍在一堆兒盯着一塊屏幕,忐忑中夾着百爪撓心的興奮。於是在面對這些漸漸張開的女生時,男生們那顆綳不住的小心肝便動了起來,雖然這份活泛比不得他們在球場上的馳騁,但在某些時候,身邊能掛上一個女朋友,就是男子漢的標榜,也成為了一種時尚。
這個時候的秦青,算是出落的稍有幾分姿色,加之她性情冷清,慢慢地成為與眾不同的那一個。很多時候,與眾不同總是最讓人矚目的,即使這人並未有多出眾,卻被眾人惦記在心,或者躍為籌碼,某種勢力為此證明自己的籌碼。
她的生活開始變得充滿漣漪,經常有男孩子在路上堵她,有的遞上一封情書,有的則陪她走一段,秦青感到害怕,她不能理解這些人的行為,她只是覺得恐懼,秦母向她陳訴過,在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個個都是魔鬼,一定不要接觸,否則必會毀了她,她會考不上高中,考不了大學,一輩子蓬頭垢面窩在小巷子裏。
初中二年級的一天,秦青跟平時一樣,早早地收拾了書包往家跑,在小區前的衚衕口,突然出現一群人,這些人倚在牆上一溜兒排開,穿着奇形怪狀的衣裳,頭髮染成彩虹色,在她即將路過的時候,6續吹起口哨,有人還嘻嘻笑,她心慌的腳步都倒騰不清,低頭飛奔,後頭的人哈哈大笑,並傳來兩聲叫喊:“美女!”
秦青不敢停步,恨不得生了翅膀飛回家,這麼一路低頭小跑着上樓,迎面就跟一人撞上了,相撞的力道太大,她順勢向後倒去,被撞得那人只是一愣便抓住她的胳膊,然而秦青腳步一錯,兩人便一同摔倒了,幸虧摔倒前被帶了一下,否則着地的那人非得斷根肋骨,但即使這樣,秦青仍是被摔得七葷八素,而且身上壓了一人,又讓她承擔了一道力,疼得她立時掉起眼淚。昏黃的應急燈傾瀉在兩人臉上,蒙蒙的一層。秦青眼中噙淚,看清壓着她的人是對門的周家林,他剃了個光頭,正愣怔怔地看着她。她哼唧了一聲去推他,卻見他湊過來伸舌頭舔了舔她的眼角,她嚇得大哭。
周家林被她的哭聲驚得一愣,忽地跳起來把人抱住倚牆站好:“你骨頭斷了嗎?”
秦青只覺後背和腦袋練成一片的疼,搖頭哭道:“我也不知道,很疼。”
周家林摸着頭想了想,蹲下身背起秦青把她送到社區醫院查了查,確定沒事後又把人背回家,秦青抽抽搭搭哭了個來回,后又在家休養了兩天才去上學。
摔倒事件過了兩周,秦青那群小子圍堵了,說是已經給了她兩周的適應期,這會兒要她做老大的馬子,吃香喝辣橫行街區,隨她意。秦青瞅了個空子,把書包一扔就跑,這些毀人的臭小子,她可不能落在他們手裏!
跑到樓下時又撞上去玩球的周家林,彼時的周家林抽了身條,比同齡的孩子要高出半個頭,加上長期跟人打架,體型壯實硬朗,他一手攬住站立不穩的秦青,一手顛着球,問道:“每次都這麼慌慌張張的跑,後頭有狗追啊?”
秦青跑得太猛,心都要跳了出來,這會兒說不出半個字,只是看着周家林發愣。
“說話啊!”周家林把人推到身前一步遠的地方,圍着她拍起籃球,“你書包呢?”
秦青順了半天的氣,終於緩過來:“有一群小流氓堵我,我怕跑不快,把書包扔了。”
周家林一把抓住籃球,扣在腿根處,盯着她問:“他們在哪兒呢?”
秦青撫着心口:“就在前面那個衚衕。”
周家林哦了一聲,說:“你快回家吧,書包都扔了,看你怎麼寫作業。以後別走那條路了。”說完抓着球走了,秦青彷彿聽他小聲嘀咕了一句,“媽的,反了天了。”
秦青磨蹭着往家走,想着要不要把遇上小流氓截路的事兒告訴父母,但她又怕說了之後,秦母會轉而罵她,畢竟這是秦母最痛恨的事,她在擔憂中過完了周末,作業也沒做。
周一早上出門,路過那個衚衕時,有一個長相周正的男孩迎上她,恭敬地把她那天扔掉的書包奉上:“同學,這是你的書包,對不起。”說著彎腰鞠了一躬。
秦青傻傻地接過書包,那男孩頓時眉眼含笑,像是完成了件任務,如釋重負地吐出口氣,轉身就走。秦青追上去問:“這個是你撿到的嗎,謝謝你啊。”
男孩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狀似逃命一般,秦青有點奇怪,快步趕上他拉住他的衣擺:“哎,你停一停。”
男孩被她拉得一個趔趄,臉色也變了,眼睛四處逡視了一圈,小聲求道:“你快鬆手,周哥說了,我們要是再騷擾你,就,就打斷我們的腿,你,你別害我,快放手。”
秦青疑惑道:“周哥?哪個周哥?”
男孩慌慌地推開她跑了,秦青在後頭叫了他兩聲,他卻跑得更快,沒多會兒就不見人影了。秦青鬱郁了一會兒,抱着失而復得的書包,又高興起來,這回不用編瞎話去糊弄父母了。
晚上放學經過衚衕時,沒見着圍堵她的那些人,她心裏暗暗鬆了松,第二天仍是不見那些人,後來的很久很久,直到現在,她覺得那陣子的往事已不像真正發生過的,而是一場夢一樣。
那之後不久,周家父母就出了事,周家林也被舅舅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