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我也想念她

第三百三十四章 我也想念她

明湛看着外頭起了暖熏的春色,他能看到、呼吸到的每寸煙塵,都曾有鳳明邪的推波助瀾。

似在風頭最盛的時候,急流勇退,一夕之間——

魏國公府悄無聲息,內苑寢殿荒蕪笑語。

明湛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回神。

他想,陸以蘅定是走過千山萬水也要信守承諾將他的小皇叔帶回南屏,那是最初的也是最終的夢。

少年天子派遣了不少人前往故地尋找陸以蘅的蹤跡,卻都杳無音訊。

好像這個世上再也不存在鳳陽王爺和陸家姑娘,這場驚天動地的盛事戛然而止,停留在了最美好的那刻。

尚大人時常見到明湛看着窗外發獃,從銀川白雪到春光明媚,他知道小天子在想什麼。

“尚大人,您說,他們會在哪兒?”

他們會在哪兒,我只是想留下一個念想。

尚大學士捋着鬍鬚搖搖頭,坊間流言四起、真假難辨,但眾人皆知,鳳陽王爺當年救下君主便已身染沉珂,只是這麼多年下來苟活了一條性命,即便不在新婚夜病發也活不久已。

老頭子想到這裏,不免長長可惜喟嘆。

那個富貴荒唐骨,從不符合老頭子心目中所謂憂國憂民的皇家子弟,可是,他的隕落卻叫人心頭無限惆悵。

慵懶輕曼又明燦旖旎,明家少有的艷利淋漓精緻,五彩鵲羽鐫刻了整個大晏的風華,這世上,豈還會有第二人。

而魏國公府陸以蘅,成就了陸家從未企及的巔峰,在王朝的跌宕起伏中力挽狂瀾,是大晏無雙的英傑。

“陛下,該斷了妄想。”

老頭子微微躬身。

將美夢敲碎。

斷了妄想,鳳陽王爺已經不在了,便要有始有終。

明湛沒有對外傳發出鳳明邪的訃告,寧可為自己保留一線的生機,也不願相信那個男人真的離去了。

天子一愣,低下頭思慮了許久。

“擬旨,鳳陽王爺於昭寧年端月,病逝盛京城,鳳陽立位,永不削爵亦不封賜。”這句話是明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從口中落出。

大晏史冊中的鳳陽王爺,唯鳳明邪一人。

少年帝王拳頭緊握拂袖離去。

宮廷內院經歷了驚變後有條不紊,太辰園、御清圓、盛華殿、西校場,明湛一路行來卻覺昨日曆歷在目不敢忘懷。

新入伍的兵卒們跪了一地,簡校尉正領着神武衛換防,明湛擺擺手,別那麼勞師動眾,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他從武器架上摸了一把弓箭,拉了拉弦,不怎麼滿意:“換弓。”

一旁的小太監立馬遞上軍器局最新鑄造分撥的弓箭,明湛掃了一眼:“朕的那把木弓呢?”

明湛有一把木雕弓箭,還是皇子的時候從不離身,只是成了帝王后反而沒了時間也沒了空閑搭理這些兵器。

小太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有一人顫顫巍巍的上前來:“回陛下,那把木弓粗糙的很,不適合陛下練武習箭,就、就給丟去承勻宮的庫房了。”

犄角旮旯的地方堆疊着無用的雜物。

明湛臉色一變:“誰許你們動朕的東西!”他突然喝道,“不要腦袋了嗎?!”

他將手裏的鐵弓擲地。

小太監們連忙跪地俯首,他們多是新入宮安排隨侍的,殊不知一把小小且不趁手的木弓為何會引來天子之怒。

“給朕取來,再多碰一下,饒不得他!”

太監們紛紛叩首退下。

小天子年歲不大,平日裏不苟言笑,唯獨對着幾個老大臣稍有和顏悅色,聽說從前有一段時間,他還是會笑的,究竟是什麼時候呢。

似是鳳陽王爺和陸家姑娘還在宮裏的時光。

“皇帝哥哥好凶呢。”一旁童稚的聲音倒不帶什麼畏懼感,甚至還有點兒嬉笑。

當然,也只有一個人膽敢在明湛有惱意時這般胡鬧。

明惜。

宮娥趁着春光明媚帶她出來走動走動,小公主身體一直在調養吹不得冷風。

明湛的臉色緩和些許,可有那麼一瞬,他竟想掉頭就走,因為明惜這段時間問的最多的話就是——

為什麼小皇叔不見了?

一開始,明湛不知道該怎麼和妹妹解釋。

“他離開了。”

少年天子如是說。

可明惜不明白“離開了”是什麼意思,她眨巴眼還期待着嘟囔:“那小皇叔什麼時候回來?”她笑吟吟地讓人不忍心破壞這份天真單純的等候,小公主嘻嘻哈哈的摟住自家哥哥的脖子,“惜兒喜歡小皇叔,喜歡他送的紙鳶,送的糖人。”

這些小東西,都是宮裏人不會正兒八經贈出手的,明惜反而覺得稀奇,大概,鳳明邪就是摘下枝頭梅梢的花,也叫人覺得,是一種恩賜。

明惜日復一日的問,明湛沒有回答。

丫鬟們都說,小公主,別問了。

明惜不明白,她想念一個人,是壞事嗎。

明湛將自個兒妹妹抱起來安慰着,近來明惜氣色紅潤格外嬌稚,小太監們匆匆忙忙的飛奔過來跪了一地,雙手奉上了那把,並不好看也不精緻的木弓。

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明湛沒有去接。

明惜眨眨眼:“哥哥為什麼眼睛紅了。”

“沒有。”

小公主扭頭,她也認得這把弓,那是陸以蘅親手為明湛做的,花了三天三夜。

明惜低垂了眼眸:“惜兒不再問小皇叔去哪裏了,可是,阿蘅嬸嬸,為什麼也不在宮裏了。”明惜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現在是天之驕女身邊簇擁着無數的奴才和丫鬟,可是,她卻覺得,宮裏很冷清。

沒有陸以蘅,沒有鳳明邪,沒有她喜歡的和願意交談的人。

明湛撇過臉,要掉下來的眼淚硬生生憋了回去,小公主鬆開了手,她從明湛懷裏跳下來,踢了踢腳邊的石子。

“他們不會回來了,是不是?”明惜的話很輕,是不敢不願猜測自己的想法。

他們去哪兒了,為什麼不回來。

人人緘口不談,那不是一件好事。

因為,她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宮娥們覺出這氛圍的沉悶,討好着上來拉住明惜的手:“小公主,該回宮用藥了,否則胡太醫要叫苦連天呢。”

明惜乖巧地點點頭。

明湛揚手輕嘆,示意小太監們將那把木弓送至御書房內掛起來,誰也不許動一寸。

少年天子撣撣龍袍將煙塵拭去,腳步卻不由自主的踱到了整個內院最繁華熱鬧的宮廷。

繁華熱鬧。

是啊,這座小喜殿空蕩蕩卻似還充斥着歡聲笑語、杯酒觥籌。

華彩宮燈沒有被取下,雙紅喜字映在窗框,可是,明湛只覺胸膛苦悶難抵,就連如今春風樹梢的桃花都好像在嘲諷着所有踏進宮池的人。

這場大婚究竟成全了誰,又殺死了誰。

明湛久久不肯離去,他每日都命宮人打掃乾淨卻不允許他們動任何一件物什,一切都和那晚陸以蘅策馬離去時,一模一樣。

摔碎的酒盞,凌亂的帷帳,那被冷風吹開的木窗,以及,地上觸目驚心早已乾涸的血漬。

陸家姑娘的驚慌失措和傷心欲絕都能感受的徹心徹骨。

明湛站在婚房內,穿堂而過的春風也似穿過了他的心扉。

“明湛。”

身後有着輕喚,少年天子回首,是自己鮮少打交道的皇姐,明玥公主。

她沒有喚他為陛下,可明湛卻毫無反感,彷彿在這裏,在鳳明邪的面前,他們只是不懂事的晚輩,只是普通的兄妹。

明玥沒有進堂,她在校武場的時候就見到了明湛,不少兵卒在場上熱鬧相較,因為盛京城的校武會即將來臨。

就連這當年寵冠後宮的公主殿下也忍不住在樓台上想起,與魏國公府那位面冷心熱的姑娘是如何相遇的。

嬌蠻金鞭如風襲掠,陸以蘅抓鞭在手不甘示弱,而第二鞭,就硬生生的抽打在那不吭聲的姑娘臂彎上。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那個十多年前被送回南屏病怏怏的藥罐子卻在校武場上一鳴驚人。

從此,振翅高飛。

物是人非,卻歷歷在目不敢忘懷。

“我也很想她。”明玥低聲道,這是發自肺腑的,她從前有多恨,如今便有多思念,誰說厭惡不是一種別樣情愫,駙馬府中,她與秦徵都刻意的避開着這個名字。

有些思念隔着山海也能感受,可憐,生死無知。

失去鳳明邪的陸以蘅還願不願意苟延殘喘?

明玥拍了拍花枝,桃花蹁躚,落滿髮髻,小婦人轉過身順下耳邊的碎發,公主殿下,洗盡鉛華:“大晏還有着一片廣闊藍圖等着你,明湛。”

每個人都不該為此繼續黯然傷神。

他們來過盛京,又離開了盛京,掀起一陣驚濤駭浪后,歸於平靜。

明湛深深吸了口氣:“多謝皇姐。”

難得,這對從前甚少言語的姐弟,相攜離開,頭也未回。

坊間流言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中悄然消失。

時光如白駒過隙。

關於那個天下兵馬大將軍,那個萬世無雙小王爺,慢慢地,從茶餘飯後的聊說中淡去,只是偶爾說書人提起,總是嘆惋連連。

那五年之後的大晏百姓,都在閑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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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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