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上學
第二天早上路遙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臉上有一道熱切得幾乎實質的視線。她睜開眼睛，就看見旁邊的路晗眼睛睜得大大的，安靜地看着她，就好像怕她消失了似的。
“小路早啊～”路遙伸了個懶腰，心情非常不錯地打招呼，日常賴床。
路晗垂下眼眸，掩去眼中一種名為幸福的情緒。
她是劈面照進他生命里的光，驅退了他內心所有的黑暗與孤寂，是他有生以來感受到的僅有的光明與溫暖。
他甚至害怕睡覺，生怕一覺醒來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曾經的那些漫漫長夜裏，他一無所有時從來不知恐懼，見到光明之後才知道那有多珍貴。
而一旦曾經得到，就會害怕失去。
路晗想起昨晚的事，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因為心裏有事所以路晗昨晚其實沒怎麼睡着，就看着路遙發獃。睡夢中的路遙可能是感受到了他太熱切的視線，迷迷糊糊地手往旁邊一攬聲音啞啞糯糯的:“怎麼了小路?”
路晗一時間沒想到理由，怕把路遙徹底驚醒，只能來了句:“冷......”的確有點冷，暖氣好像出問題了，下半夜開始就不工作了。
“抱一抱就不冷了。”路遙果然不疑有他，非常自然地伸手攬住了他。
抱一抱就不冷了......
可你分明被我給凍得發抖。
猝不及防，心裏最堅硬的一塊，就在這一刻，被眼前的人敲落。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話語及行為將自己推到了怎樣的境地……她會被我拖入萬丈深淵的。
他這樣想着，瞳仁中的漩渦深沉而瘋狂。
如果原先還有幾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放開她，那現在——絕不。
遙遙，你大概......要被我這個怪物糾纏一生了。
路晗伸手抱住了路遙，兩個人抱團取暖，竟然真的漸漸越來越暖和起來。
......
路遙在心裏嘆了口氣，把臉抵在枕頭上來回蹭了蹭，蹭掉了眼角的一點濕潤。
直覺告訴她，這十多年來她被虧欠的許多愛，以及她給不出去的許多愛，或許會是在路晗這裏如願以償。上帝可憐她這十幾年過得太孤單，送來了一個小天使拯救她。
之後路遙帶着路晗去了白大叔那裏一趟，讓他幫忙解決路晗的身份問題順便要了兩個大紅包，把白大叔氣了個半死--小兔崽子，不好好拜見長輩竟然還讓我做這做那?自己當初真是造孽啊怎麼會惹上這麼一個小冤家！
在白大叔家蹭了一頓超級豐盛的午飯後，路遙就帶着路晗告辭了。她可是還有好多事要辦的說~
而在二樓窗戶邊看着離去的兩個小孩的白易微微蹙眉，問手下:“查過路晗的背景了沒?”
對於這個莫名其妙成為路遙家人的小男生，白易不是很放心。路遙那孩子防備心那麼重，怎麼一夜之間忽然會願意接納一個家人?!
“查過了，的確是流浪兒，之前在外省，近兩年才到B市來的，會遇見路遙小姐也的確是個意外。”
白易微微點頭。“唉，算了，我們多盯着點，如果的確乾淨的話，能有個孩子陪陪路遙也不錯。”
“是。”
......
下午，路遙帶着路晗去逛了傢具公司，挑了路晗的床和衣櫃等其它傢具，又付了錢讓他們順便送回去幫忙安好。
早熟的路遙看着高挑冷靜，完全不像一個小孩兒，因為一直獨居所以獨自生活能力也非常強，做事麻利乾脆。
等他們把路晗的房間整理好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了。兩個人下樓找了家附近的餐館吃飯。
“手機的話等白大叔搞定你的身份戶口再給你辦，給小路，這是我銀行卡的副卡，要花錢的時候你自己刷就是了。唉，未成年辦什麼都不方便，辦個卡還要父母代理，要不是白大叔幫忙，路青雲那個混蛋絕對不會幫我解決這些瑣事的!”
路晗也沒有推辭，接過卡珍而重之地放進了口袋裏，時不時就要把手伸進去摸一摸它確保它還在。路遙看着有點好笑。
吃飽喝足，兩個人漫步在小區公園裏，這裏有很多樹。
路遙有點興奮，滔滔不絕地和路晗分享自己的童年都有啥好玩兒的，說到興頭上還爬上了一棵樹，蹲在兩米高的枝幹上。
“小路我跟你說，我小時候可皮了，上樹下河啥都喜歡，這一片兒的樹幾乎都被我爬了個遍～”
路遙蹲在枝幹上看着下方的路晗，黑暗中，他眉眼彎彎，眸子亮得耀眼。路遙愣住了。
“如果我現在跳下去，他要是接住我的話，我就……”想到這裏的時候，行動快于思考的路遙已經向前撲去了。
“？！！！”路晗急忙向前一步，張開了雙臂接住她。
路晗看着纖瘦，力氣可不是一般的小，牢牢的把女孩兒抱在了懷裏。
“小路……謝謝你。”路遙閉了閉眼，緊緊箍住了他的脖子。
她不怕摔，以前因為頑皮也摔過很多次。但摔到地上，畢竟還是會疼，如果能有個人接住她……這種感覺真的是太好了。
路晗也抱着路遙，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遙遙是一個人長大的。一個人的童年，說真的會有多少樂趣呢?遙遙爬樹下河，做着一般女孩子小時候都不會做的事情，從某個方面來說不正是因為她沒有人管束嗎?
兩個孤單的人在這個黑夜裏緊緊抱着彼此，互相取暖，互相慰藉。
......
白大叔能力超群，兩天就把路晗的戶口給落下來了，是獨立戶口，和路遙一樣如果有需要家長出面--比如辦手機卡的時候就由白易代理。
於是路遙很速度地又給路晗買了手機辦了卡，並且把他的身份信息錄入了小區和家裏的安保系統，這樣他就可以自由出入她家了。
有一天晚上，路晗正在自己想新房間裏睡得香甜，卻被隔壁的動靜給驚醒了--他睡覺一向很輕，有一點動靜就能吵醒他。
路晗凝神聽了一下，似乎是衛生間的動靜。他以為是遙遙起床上廁所了，結果過了半天都沒什麼水聲，反而聽到了壓抑的嗚咽。
路晗心神一凜，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
路遙的房門是開的，那麼衛生間裏的的確是路遙?
路晗敲了敲衛生間的門，裏面安靜了一瞬，隨即是路遙脆弱無助的呼喊:“小路......”聲音還帶着哭腔。
路晗心下一驚，立馬打開了門闖進去。但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浴缸里，大難臨頭般的少女用浴巾將自己整個蜷起來，眼睛瞪得那麼大，驚恐地看着脫下來的、沾了血的褲子。
“一直在流血......怎麼會這樣？一直在流血......”
路晗聽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我的天，她竟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無語之後，又是鋪天蓋地的心疼湧上來。
路遙從小自己一個人長大，也沒有母親教她例假這方面的知識啊，所以在初潮的時候才會這麼緊張無措吧......
路遙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她晚上睡覺的時候感覺下身一直有熱流，覺得不對勁就去衛生間看了一下，結果都是血!源源不斷流個不停的血！
她甚至一度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絕望得不行。嗚嗚嗚怎麼這樣啊，我這才剛有了個家人，還沒幾天怎麼自己身體就不行了要死了呢?嗚嗚嗚我這也太命苦了吧......
路晗走過去，蹲下安慰:“遙遙別怕，這是很正常的，女孩子都會有的。你在家裏等一下，我去樓下超市給你買點東西。”
路晗出門之前還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這方面的知識，把手機塞到路遙手裏的時候才走。
路遙看着手機里對這種現象的解釋，一張俏臉頓時通紅。雖然她不是很清楚，但隱隱約約也是知道一點的......嘖，鬧了個大笑話啊。
這兵荒馬亂的一夜好歹是平安過去了。
時間飛逝，一轉眼，又快開學了。
路遙問過路晗要不要把他插進小學班裏，後者猶豫了很久，才輕微而鄭重地點了點頭。
路遙有點驚訝，她是知道路晗對外界有點排斥的，沒想到路晗竟然會答應去上學。
“行，手續白大叔那邊會幫我們弄好的，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路晗打斷她，“遙遙，我自己可以的。”
路遙更驚訝了，但她最後只是看着路晗的眼睛，笑着點了點頭。
開學那天，路遙待在家裏--她是六年級，開學會晚一天。她目送着路晗背着她幫他挑的小書包，走出了家門。
小學離得很近，走二十分鐘就到了。路晗安靜地走在路上，腳步有點輕快。
他已經很久沒獨自去上學了，但是這感覺還不錯。
他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重新接受這個世界，接受這個有路遙的世界。
在家裏出事之後的很多年裏，他曾跌跌撞撞着崎嶇前行，曾經受過各種各樣的傷，曾經很多年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曾經巴不得一天到晚都不用出門，曾經見識過這個世界的萬般黑暗，曾經頭破血流，小心翼翼的縮進了自己搭建的小小殼子中。
但是現在，他又被路瑤牽着手，溫柔的領了出來。
好不容易進了校園大門，可能是來得早的緣故吧，沒什麼人。路晗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了信息提示音，他掏出來點開信息。
遙遙：看門口。
路晗下意識的看向校門口，那裏原本倚靠在牆壁上的路遙站直了身子，眼中帶笑，慢慢走了過來。
我還是不放心。
你知道你願意踏出這一步很好，但我還是想陪你一起。
從門口到路晗身邊不足百步。
路晗看着路遙向他走來，一瞬間，之前那些黑暗晦澀的日子彷彿就此消散。
兵荒馬亂的那一年，路遙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進了路晗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