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人牙行
第二天上午,劉亘練了會兒字坐在屋子裏發獃,看到屋外廊下雙兒和趙姨娘燒了熱水正在浸泡被單,雙兒從西廂房拿過來一個麻編的荷包放在地上,打開後用一旁的捶衣棒槌敲了兩下,隨後從裏面掏出一小塊淡暗紅色的東西放在水盆里。
‘浸被單還要加料,不怕染色?’
劉亘看着有趣走了出去,沒等他開口詢問,前院大門處隱隱傳來扣門的聲響,雙兒耳朵靈敏看了劉亘一眼蹭蹭蹭跑了出去。
“少爺。曹茂才前來拜訪,雙兒已經請他在前廳落座。”
曹茂才是劉亘在書院的同窗好友,名淵字子文,今年二十一歲家住西便門附近,與劉亘同時過的院試,不過名次一般是個附生。
他是劉府的常客,劉亘出城去密云為劉照辦理喪事,府中的祭奠、接待等事宜全都交給曹子文打理,因此與雙兒、趙姨娘都熟悉。
“子文兄。”
“本源兄。”
兩人作揖打招呼,這會兒雙兒從後院端了個火盆進來,候在門口的小廝曹金榜緊走兩步上前接過火盆,他是曹源的小跟班,兩人架上鐵架子再放一個水壺,準備好茶葉茶壺雙兒對曹子文點點頭與曹金榜一起退了出去。
“本源兄。劉府太冷清了,還是去牙行買一兩個小廝看守門房干點粗活,你家趙姨娘和雙兒就不用事事操持了。”三七過後曹子文就對劉亘說起過這事。
“勞煩子文兄又跑一趟,喝完茶咱們去崇文門那邊瞧瞧。”
“如此甚好。”
崇文門外大街小巷店鋪林立,這裏是京城普通街坊最愛光顧的地方,各種南北貨物應有盡有而且價格相對便宜,即便韃子入關擄掠這邊依舊人頭攢動熱鬧得很,日子越來越艱辛大夥都想淘點便宜貨品。
成衣鋪子、皮革鋪子、絲綢鋪子、紙張鋪子、文房鋪子、書鋪子、畫鋪子、玉石鋪子、古玩鋪子、燈籠鋪子米鋪子、酒鋪子、醬料鋪子、豬肉鋪子、羊肉鋪子、牛肉鋪子、腌肉鋪子、海味鋪子、脂粉鋪子、綉品鋪子、柴禾鋪子、石炭鋪子、首飾鋪子、針線鋪子、竹器鋪子、木器鋪子、酒樓、旅社、車馬店、混堂,應有盡有。
劉亘和曹源三人穿過人群來到大街西端的榷場,榷場裏除了臨時擺的小攤位,裏面的店鋪大都是賣木料、木器、竹器、傢具、磚瓦、石炭、柴禾這類大傢伙的,一個個店門口擺滿了各種物件顯得很是雜亂,可在南側的四五家店鋪門口,乾乾淨淨的與雜亂的榷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這幾間就是臭名昭著、窮苦人家聞之變色的人牙行。
翹着二郎腿坐在門口兜售生意的幫閑見劉亘三人徑直朝人牙行走來起身一擁而上,韃子進關擄掠,賣兒賣女的人家多了去,可是僱主卻減少了很多,他們都是靠抽頭吃飯的,來了生意自然得賣力爭取。
“瞎了你們的狗眼,滾開。”
這會兒跟在劉亘與曹源身後的曹金榜從腰間抽出鐵尺照着打頭衝上來的跑得快角色額頭砸去,那人還算機靈,情急之下舉起胳膊擋了一下。
“混賬。還敢還手。”
曹金榜沒有打到實處覺得在主人和三元公面前丟了臉面,呵斥一聲啪一下打在那人的大腿上,對方穿着棉褲倒也不是很疼,悶哼一聲點頭哈腰着一個勁陪笑。
這裏面雙方都是有講究的。
順天府,豪門權貴雲集、四五品官員滿大街都是,敢在人牙行門口耍橫,那必定是惹不起的角色;來人若敢冒充裝X,進門一開口就會露陷,到了那會兒,有的是滾刀肉堵着你訛詐錢財。
幫閑挨了打悶哼,既表示自己挨得而且嘴皮子緊實,又照顧了小爪牙曹金榜的面子,可謂一舉兩得。
曹淵家祖上也是軍戶,土木堡之變那會兒於少保調遣山西山東河南江蘇駐軍充實京營,曹家從山東移籍順天府,他老爹接了祖上傳下的差事,在吏部衙門當差,是個不起眼的小書吏。
別小看這些個小小書吏。
鐵打的吏部衙門流水的官兒,可底層的書吏,大都是順天府的老街坊一代一代傳下的差事,有的是門道,順天府的刺頭潑皮,遇上外籍京官府里的人不怎麼服氣,遇上有門道的老街坊,屁都不敢放一個。
得罪了外籍京官府中人大不了出去躲一陣,得罪有門道的老街坊,腿快的遠走高飛一輩子不敢還鄉,腿慢的,自然是各種修理。
劉家和曹家都屬於有門道的老街坊。
看到小廝曹金榜揮舞鐵尺,後面的幫閑估摸着惹不起全都退了回去,這會兒輪到曹金榜在前帶路徑直走到最靠里的那間店鋪門口,在外打理的幫閑一看趕緊從人群中擠出來上前招呼。
“小哥兒。哪兒的貴人?”
“我家少爺陪劉老爺過來看看,前陣子知會過縣衙的竇三。”
“原來是二位老爺大駕光臨。裏面請。”
儘管這幾家店鋪都有大興縣衙發出的經營牌照,可買賣人口,有幾個乾的是清清白白的勾當,店鋪是不會讓陌生人隨隨便便踏進去的,招呼到了還得在門口盤問;竇三是大興縣衙快班的幫閑,是管這一片街面的混混頭兒,曹金榜一提他的名號,幫閑心裏清楚來了明白人。
屋子裏的人牙頭兒聽得真切,知道來了僱主堆起笑意走到門口迎候,劉亘和曹淵矜持地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人牙頭兒見兩人身穿生員服飾識趣地把曹金榜拉到一旁說話。
劉亘想買幾個健壯些的少年充任家丁,曹金榜把條件一說,人牙頭兒忙不迭讓一旁的丫鬟給兩人上茶,自己拉着曹金榜進去看貨,等曹金榜初步驗看完畢,看護的幫閑把十來個初步合格的少年驅趕到廊下等待僱主驗收。
托夏季瘟疫的福,這些在人牙行等待買主的少年儘管衣着破舊收拾的還算乾淨,身上的氣味也很淡,只是天氣寒冷人牙行給的吃食沒什麼油水,一個個眼窩深陷滿臉的菜色,雙手黑乎乎的顯然在後院幹活,耳朵和臉頰還生了凍瘡。
劉亘在眾人面前走了兩圈站定,這些等待出售的少年和人牙頭兒都一臉緊張看着他,少年們希望這位看上去俊朗的生員多挑幾個讓自己脫離苦海,人牙頭兒期待的自然是銀子。
“點到的出來吧。”
劉亘又走了一圈,點了三個身架子看上去大些的少年,三個被點到者撲通跪下對劉亘磕頭:“謝老爺活命。”
剩下的那些少年面色再次變得麻木起來,看護的幫閑正準備驅趕他們回後院幹活,一個角色突然竄出來撲倒在劉亘面前不住地磕頭:“老爺。您買了小人吧,我認得字、什麼活都會幹。”
“你認得字?”
“是老爺。三字經和百家姓都學過,千字文也學了一些,因為家貧才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