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者何人
嚴肅起來的保安在大門口,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皮帶、黑棍,不時用眼睛瞟這個女子,雖然她衣着打扮像山裡人,手拿雨傘,背個小竹簍,綠衣紅褲,但絕不是這裏人,也不是他在各大城市和鄉間看到過的人,更不像他在M國看到過的人
他拿出看上去很簡樸,實際上很高級的手機,貼在褲袋邊,連拍數張那女子的照片,隨即將信息發出去,一連串的動作相當嫻熟,這是別人不了解的另一個職責,一個隱蔽的職責,所有熟人包括他老爸都不知道。
對方收到的鈴聲響后,女子已到跟前。
這回看得清楚了。
這女子收腰的短衣肥褲,少數民族打扮,只是少了銀的頭飾和項圈,手腕和腳踝也沒有銀的手鏈和腳鏈,她個頭不高,自己一米七的個頭還要比她高一個頭,但她身材挺拔、勻稱、棗形般的臉上五官非常對稱,麥黃皮膚,黑白分明的細長眼睛,盈盈流動着光,但讓他奇怪的是她身上的一切都像瓔兒:眼睛、鼻子、皮膚,包括動作都像嬰兒,這麼大的一個嬰兒,這讓他非常震驚。
她就用這種細長的眼睛,向他渾身上下掃了一眼,瞟了他手機一眼說:
“你好。”
“你好,噢,不好意思,”這保安謙意地揚了一下手機,放進口袋(手機在錄音),一邊說;“我能幫你什麼嗎?”他很職業地微笑着,他知道她已看到他拍照,但他經歷多了,但也不想多惹事,因為對方即使不追究他侵犯私隱,但也極不禮貌,所以他真誠地向她謙意和微笑,但他絕不會刪除照片和停止錄音,而且立刻轉發。
“我叫沙沙,來找我叔叔沙教授。”
“是沙教授啊,”他隨口應道,心裏卻猛地一震,是他,我怎麼沒想到,心裏又一震,是像,像極了那個身材矮小的,乾乾淨淨的人,太像了,嘴裏卻說;“是沙教授啊,噢,行,登記一下,我幫你聯繫。”
“謝謝。”
“不用客氣。”
他轉過身,示意她跟上,往值班室走去。
此時,別在他肩上的的對講機柔和地響起來:
“安保安,不用登記,讓她直接進後院。”
原來他姓安,這姓很少見,不知是什麼名字。
安保安不禁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們太陰險了,破壞了他想留下沙沙姓名、年齡、指紋、手機號的意圖,這對他太重要了,但馬上應道:
“明白。”
他轉身向沙沙笑道:
“他們知道你來了,請吧!”
值班室門口,是個籃球場般大的院子,再過去是一幢四層樓下的過道,過道那邊是後院。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那過道有兩層樓高,六車道那樣寬敞,能想像人山人海,堆滿種子和糧食的車輛進進出出的繁忙景象,像這種跨馬路或有過道的樓,上海話叫過街摟,當沙沙的腳步聲迴響在過道里時——
保安的手機輕輕地“叮”地響了一下,他微微側身,掏出一看。
“此女空格,……?!”
短訊的意思是,沙沙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信息,即,沒有來龍去脈的人,後面的省略號是讓他追蹤沙沙,不停彙報。
他即回短訊:
“自稱沙沙,謂沙可青侄女,聽不出哪裏口音,”同時把錄音傳了過去,這是她的聲紋。
沙沙漸漸隱沒在過道里。
安保安卻陷入深思,姓沙,名沙,姓沙的不多,名沙的更少,是沙和尚的後裔?他為自己把她聯想到神話《西遊記》裏的人而感吃驚,怎麼會這麼想,她身上哪點讓他這麼想,因為她的神秘?
後院其實是一個廣場,正方形,面積有一個足球場大,可想而知,它四邊的白色樓房有多長,溫暖的晨陽下,廣場上沒有樹,沒有花,沒有雕像,像這裏的氣候,這麼大的廣場,可以點綴一些蘭花,三色堇,薔薇等,但什麼也沒有,平坦的水泥地一片空曠,只有地上長長的三條彩色的指路帶,像煙花般散開,紅帶,通向左邊的大樓,,藍帶,通向右邊的大樓,當中的黃帶,筆直地通向前面的大樓,那三幢樓掛的牌子分別是:換種、實驗、辦公,這些房子的後面都是群山,也就是說它三面環山。
廣場空無一人。
這個巨大的廣場,沙沙覺得自己像回到家鄉——站在聯合帝國高聳的大樓門前,望着那寬闊台階下的巨大的廣場,也是這樣空曠無人,只有幾根高高的擎天柱,那上面停着一層層宇宙飛船,腦子裏響着至高無上的那個人的聲音,把我們製造的生物全都毀掉,他們開始反噬了,把真相告訴我們……,真相能知道嗎,離開二百多萬光年哪(用光速飛,要兩百萬年,光速,每秒約三十三萬公里),星際太浩瀚了,下面發生了什麼事,誰都不知道,奇怪的是,每次想到這個,她腦子裏信息鏈就空然中斷,文不對題地插進來另一組原始碼,這組原始碼像受到什麼干撓似地,斷斷續續的告訴她:
你以為的,告別至高無上的人其實是錯的,那時她只是放進飛碟里的一個受精的卵,一直到進入銀河系,飛向太陽系時才被激活,發育,並同時接受教育,她就像計算機的硬盤,在她發育的腦子裏一組組原始碼輸進去,她的出生,父母的恩愛,進幼兒園,小學,中學,一直到博士畢業,以及有關星際旅行和這個星球的一切知識,都是一組一組原始碼,這些原始碼都是一幅幅鮮明活潑的圖像,美麗的家鄉,金色的學生時代,年青的父母;包括這顆星球上的技藝,音樂、繪畫、小說都是如此;總之,這顆星球和她自己星球上的一切科學文化知識都在她腦子裏,得到她,如果能解開她的腦子,那可不得了。
然而,結束時插進來的那組原始碼告訴她,不要相信你腦子裏的東西,要相信你自己親眼看到的,因為時光飛逝,事過境遷,誰也不知道那裏是怎樣的,而她又飛了兩百多萬光年的路程。
正因為她受教育時信息鏈突然中斷,插進了不該有的原始碼,她的機理一剎那發生了變化,她的大腦學會了根據原有的知識和現在看到的進行分析,而不是死板地接受大腦的指揮。
正因為她能思考了,她才感到困惑,在那浩瀚的宇宙里,誰能中斷她的信息鏈,插入另一組原始碼,是誰,什麼目的。
也正因為她飛向太陽系時才被激活,所以她從宇宙飛船里出來就像新生的嬰兒,嬰兒的皮膚,嬰兒的眼睛,嬰兒的臉,動作不太穩;又非常好奇,她應該是幾歲呢,按理說應該是幾天,但她就像剛出生的小鹿,幾小時后就能奔跑了,只是動作不太熟練。
一片白雲飄過,高高白牆上的攝像頭鏡片一閃,沙沙驚醒過來。
她看到那高高的攝像頭在跟着她動,鏡頭玻璃反射着飄移不定的雲縫裏射下的光。
她踏上黃線,向它指定的辦公大樓走去。
那樓的門廊很寬,兩根巨大的石柱,兩級寬大的台階,陽光下,台階上長着苔蘚,柱子上纏着爬山虎,一派熱帶風貌,她剛進大廳,一個高大的保安目無表情地不知從哪兒閃出來,不說話,也不看沙沙,手一指,正面十米處,有山水畫的巨大牆壁,無聲地滑向兩邊,沙沙走了進去。
裏面是電梯轎廂。
這轎廂又高又寬,能放輛小車,四面不鏽鋼,沒有按鈕、沒有對話機、只有四個攝像頭,開門關門上上下下,全由外面控制,她似乎被關進了無人理她的鋼籠子。
橋廂沒抖動,沒聲音,高速下行,巨大的離心力使沙沙感到五臟六腑和血液朝大腦沖,她感到眼睛往外突,視線模糊,她本能地想抓住一些東西穩住自己,沒有,她張開雙臂,張口吐氣,如果憋氣,上升的空氣會使她大腦爆裂,這是教育的功勞,但唯一使她不安的是,這轎廂靜得就像她經過的死亡之星,還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只有十分鐘,但沙沙感到比星際旅行還長,第一次感到自已被控制了,第一次感到自己體內有一種情緒,這情緒在翻騰,她後來知道,那是憤怒,她本不該有七情六慾,她只是一件武器,把她打扮得像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