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篇 第十章 紅裝
紅燭搖曳,映出女子緋紅的雙頰。
香閣內,一件已初具雛形的大紅嫁衣擺在雕花案几上,美麗女子手握針線,芊芊玉指在嫁衣上快速地遊走,眼裏全是幸福。
願綰一縷青絲,着一身紅裝,許三生三世。
抬眸,望向燭光,姬千凝彷彿能看到他嫁給凌承志的情形:桃花灼灼,他駕着大紅馬車朝她奔來;她鳳冠霞帔,在夕陽下等着他。他笑着,他的笑,溫柔了她的歲月。
雖沒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只要有那個人,便夠了。此時的姬千凝,始終堅守着當日的誓言,她是個幸福的準新娘,等着自己的意中人前來迎娶,她將這個年紀該有的情感與喜悅傾注於這件嫁衣,她一定要親手縫出這世間最美的嫁衣,她也必會是這世間最幸福的新娘。
花季女子的愛情憧憬總是這般美好。
香閣外,不遠處一顆大樹上,一個黑色身影透過窗戶,望着屋內女子的一舉一動,他的眸中,透着悲傷與落寞。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他飛身離開,不留下一絲痕迹。
姬千凝起身走到窗邊,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沉思許久,緩緩合上了窗子。
窗外的夜,靜謐如水。
……
汴城,赤炎王城,位於赤炎國土的幾何中心。
炎皇天慶十九年,王派大將軍白逸迎擊外敵,三個多月後,赤炎擊退南周,收復失土,班師回朝。十月十二這天,不管是王親貴族還是平頭百姓,全都齊聚汴城南城門外,在一片喜悅聲中,迎接自己心中的英雄凱旋歸來。
在眾人期盼許久的目光中,綉着篆體炎字的黑色戰旗漸漸出現在眾人視野中,雄姿英發的將士們,在禮樂聲中來到城門外,戎裝男兒帶着勝利回鄉,想到能馬上見到自己的親人和心愛的姑娘,心裏滿是激動與喜悅。
軍隊最前方的白將軍,身披白色戰甲,跨一匹棕色馬兒,本是俊秀的臉上又多了幾分男子氣概,引得前來城外的姑娘又多了些愛慕之情。
白逸看向人群,一眼望見了不遠處的玄啟,他立刻從馬山躍下,快速走到玄啟身前:“有勞六皇子前來相迎。”說著便對其行禮。
“少來。”玄啟沒好氣地白了一眼白逸。
白逸嘴角一揚,將玄啟緊緊擁在懷中:“活着就好。”
玄啟沒好氣地推開白逸:“要好好活的是你,本皇子命貴。”
白逸笑而不語。
“好了,快去聖安宮復命,父王為你準備了慶功晚宴。”玄啟說完跨上身旁的馬兒,不顧白逸,向城內奔去。
……
聖安宮正西賀蘭居,一座專門用於設宴和接待各國使臣的宮殿。
賀蘭居內,雖已黑色為主調,但仍壓不住裏面的金碧輝煌,每一個裝飾,無不顯示着王室的奢侈。
殿內,炎皇率先舉盞,其餘王室貴戚,文武百官無不附和,共祝白大將軍凱旋迴朝。王因身體不適,宴會中途便已離去,這時,眾人更是無所忌憚,鶯歌燕舞,把酒暢談。
白逸本不喜歡這種場合,王離開后不一會,他便離開了賀蘭居。由於玄啟不喜這種宴會,此時他都無一說話之人,只能在聖安宮內遊盪。
酒下七分眼迷離,挑動心弦思舊事。
白逸就那樣走着,竟不知不覺來到了北苑。
北苑是聖安宮最大的後花園,這裏種滿了奇花異草,即使在已生寒意的十月,仍能看到百花齊放。
此時,沐風亭中,一女子獨坐,望着眼前的海棠,臉上滿是愁容。她眉目如畫,皓齒朱唇,錦衣羅段,瓔珞環佩,紅衣勝血,美得妖嬈。在這寒冷的時節,一身單衣的她,背影格外落寞。
南方有佳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白逸無意中闖入北苑,望見眼前的姑娘,他駐了足,就那樣靜靜看着,眼裏是讀不懂的情愫。
“娘娘,北苑風大,小心着涼。”沐風亭中,一綠衣女子突然出現,為獨坐的蘇瑾妍披上一件雪白的披風。
“病了甚好,如此便了無牽挂。”
“娘娘……”青兒沒有再說下去,這種情況司空見慣,看到淑妃娘娘如此,她也很心酸,“奴婢還是扶您回宮歇息吧!”
蘇瑾妍並未反抗,她順着青兒緩緩起身,轉頭,回眸。突然,時間彷彿靜止,那個夢裏出現千萬次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她就那樣看着他,相逢無語,他也就那樣看着她,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蘇瑾妍抿嘴輕笑,柔情蜜意中帶着苦澀,深情款款中有一絲惶恐。
白逸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絕美的容顏掛着兩行清淚,臉上的淚痕仿若綿綿秋雨中的一朵芙蓉。她的臉頰羞得泛起紅潮,而這更使他看上去嫵媚。忽然,一股寒風吹過,幾縷青絲隨風撫上臉龐,雲鬢中的玉釵也輕輕晃動。
蘇瑾妍微啟朱唇,卻終未喊出那兩個字,只能在心裏一遍遍吶喊:表哥,妍兒多麼想再親口喚你一聲表哥,可是重重宮牆,阻隔了一切,身在宮闈,不得不步步為營。我不再是以前的妍兒了,一切都變了。
……
白逸望着瑾妍慢慢離去,他看到她眼裏的不舍,可是又能如何,他只能在心裏一遍遍默念妍兒,是的,一切都變了。
近在咫尺,卻相隔天涯。
風過無痕,玉釵扣過回闌,只留一聲聲清脆。
心中也許藏有千言萬語,但相逢又何須多言呢?隔着咫尺天涯,只需在心裏輕輕問一句:“你好嗎?”
白逸離開聖安宮,徑直走向城西芷蘿街的清心閣,玄啟早已在那等候。閣內,絲竹聲聲,飲酒的,作詩的,賞畫的好不熱鬧。雖如此,館內卻無半分脂粉之意。
玄啟坐在一雅閣內,把玩着手裏的酒盞,不一會白逸來到他身旁坐下,一旁的侍女忙為他添盞倒酒。
“為你凱旋歸來,干。”玄啟眼睛依舊望着台上奏樂之人。
兩人舉起酒盞一飲而盡,各揣心思,一時無語。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
古琴錚錚,歌聲婉轉動人。
兩人聽着,漸漸握緊了手中的酒盞。
“為什麼?”玄啟說著,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難道本王要眼睜睜看着她成為別人的新娘,難道本王只能去餵飽她的馬兒,看着她投入別人的懷抱。”玄啟說完,自己倒上酒,又猛喝了幾盞。
“阿啟,這可不像你,沉穩的六皇子,為何會為了一個女子,而失了分寸。”白逸說完,也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她不一樣,凝兒不一樣。”
“你可愛她?”
“愛。”
“有時候,放手也是一種愛。”說到這,白逸陷入了沉思。
“放手……因為愛,所以放手,子誨,只要她幸福,本王便放手。”玄啟神色更加黯然。
“你如何知曉阿凝一定是幸福的。”
玄啟眼神落寞,緩緩道:“凝兒的事本王都知曉,可是我不信,只想親眼去驗證。一離開草廬,我便去了荊都,那夜我潛入姬府,分明看到凝兒親手縫製的嫁衣,那一片紅刺的我眼睛生疼,她的臉上滿是幸福,她已經喜歡了他人,本王還能如何,呵呵。”玄啟說完,自嘲起來。
白逸瞬時轉過臉逼上玄啟:“阿啟,這可不是你的處事風格,你想,那三王子一出現,你便出了事,這時又恰恰有凌承志出現在了阿凝身邊,這一切難道只是巧合?”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那人所設之計?如此,凝兒豈不是危險。”玄啟思及此,暗暗握緊了雙拳。
“這世間我只相信你能給阿凝幸福,所以,找她回來。”白逸對着玄啟微微一笑。
玄啟飲下一盞酒,心裏暗暗發誓:“凝兒,本王一定搶你回來,不讓你受一絲傷害。”
白逸轉頭望向台上的歌姬,古琴錚錚,蘇瑾妍的面容出現在前方,他悶聲喝一口酒。
為何凡塵俗子要生這麼多情愫,為何世間之人總逃不過一個情字。阿啟,你的愛情還可以勇敢去追回,我的,只能深埋在心底,盡量不去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