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不適合
第二天天還沒亮，霍一鳴就披着晨露來敲教工宿舍的門，看着前來替他開門的蕭途穿戴整齊，濃重的黑眼圈在眼下頗有存在感地掛着，霍一鳴整個人一愣：“老蕭，你這是一宿都沒睡？”
蕭途點點頭，摘了眼鏡按了按太陽穴，轉身倒了杯熱牛奶遞給霍一鳴，自己沖了杯咖啡，招呼霍一鳴坐下之後自己也沉沉地陷在了沙發里：“昨天審核得太晚了，不知不覺就到這個時候了。”
“這距離截止時間還遠着呢，你着急什麼？況且我為了遷就你的時間都親自上門來了！”霍一鳴說著餘光瞥向茶几上的筆記本電腦，只見播放器顯示着石楠的投稿試音片段，霍一鳴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麼，剛喝進嘴裏的熱牛奶有些艱難地咽了下去：“難道是楠楠的試音不行嗎？我聽了啊，感覺很不錯，感情很豐富！”
蕭途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艾艾’這個人物，表面的情緒起伏雖然不大，但內心戲很豐富，石楠雖然理解了人物情緒，但是聲音輸出的時候還存在很大的問題，有點用力太猛了，而且她的聲線也與角色不太貼。”
“啊？楠楠她有這麼多問題？是不是你的要求太高了啊？”霍一鳴有些驚訝，“那何欣然呢？她的試音作品怎麼樣？”
“何欣然的台詞基本功比較紮實，她選擇了‘阿姆’這個角色，雖然沒有什麼亮點但是很穩，不過……”蕭途斟酌了片刻，“她們兩個人都存在一個相同的問題——共鳴腔的運用並不嫻熟，發聲區單一，聲線較為固定，何欣然的固定聲線其實更貼‘艾艾’這個角色，而石楠的固定聲線更貼‘慕琳’這個角色。”
蕭途沉默了片刻後繼續說道：“她們通過試音不成問題，但如果是以這樣的水準參加現場評選的話……”
即使蕭途後半句話沒有說，霍一鳴猜也猜得出來：“那你還在等什麼呀？趕緊跟楠楠說呀，讓她試音的時候換個人物角色！”
蕭途沉默了片刻：“這個時候恐怕就算我說了她也聽不進去。”
“不能夠吧！你是她老師誒！”霍一鳴原先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接着露出了吃驚的表情，“該不會上次你給人家小姑娘過完生日之後就再也沒聯繫過了？”
蕭途聳了聳眉，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
“真的啊？哎喲我去！”霍一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半個多月過去了，她不理你，你還就不理她了？”
“她腳摔傷了，需要休息。”蕭途放下咖啡杯轉過臉看向別處。
“摔傷的是腳，嘴巴又不是不能說話了！老蕭啊，你是不是覺得你是老師，她是學生，她就該主動來找你？你就不能屈尊主動找她？”霍一鳴激動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質問蕭途。
蕭途眼皮微微一抬：“……有什麼不對嗎？”
霍一鳴像是被噎住了，愣住片刻：“對，對對！你蕭老師是什麼人，男神！眾星捧月的對象！身邊從來就沒缺過主動湊上來的姑娘。”霍一鳴沒好氣地調侃道。
蕭途冷淡地瞥了霍一鳴一眼，沒說話。
“我現在也不指望你能對你自己的事情開竅，我就問你，如果楠楠落選了你心裏會是什麼感覺？高興還是難過？你收她為徒，盡心儘力地培養她是不是希望她能夠在配音圈有一立足之地？”霍一鳴一副恨鐵不成鋼。
“那是自然。”蕭途淡淡地應道。
“所以！”霍一鳴拿起蕭途的手機放在他的眼前，“打電話給楠楠，告訴她，‘艾艾’這個角色不適合你，換成‘慕琳’！OK？”
蕭途：……
霍一鳴手舞足蹈半晌，蕭途卻穩如泰山般坐在沙發上，若不是身體微微前傾着，霍一鳴會覺得這個人已經老僧入定了，這種感覺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心當了驢肝肺，氣不打一處來：“好好好，我不管你，除了我你看看誰還會這麼遷就你！”
說完從兜里掏出一隻移動硬盤放在了茶几上：“這些是通過快遞寄來的試音作品，虧本少爺一大早特地給你送來，早飯沒吃就被你氣飽了！我走了！”
霍一鳴走兩步又停了下來，伸着脖子，朝客廳里的蕭途大聲道：“我真的走了啊？你，你記得吃早飯啊！……記得稍微睡一會兒再去上課啊！”
蕭途抬頭瞥了霍一鳴一眼，動了動唇：“啰嗦。”
霍一鳴氣得咬牙切齒，握緊了拳頭舉了舉，氣勢到位了，不滿的情緒也表達到位了，這才搖頭擺尾地離開了。
熹微的晨光已經從窗戶里透了進來，蕭途拿起封閉耳機把石楠的試音作品又聽了一遍。
平心而論石楠這幾個月的進步確實很大，正漸漸走向配音演員的正軌，她是勤奮且有天賦的，蕭途也為此感到高興，他發現石楠的接受能力極強，在實踐中她能夠學到更多，所以他原本的計劃是針對這次的廣播劇配音選拔給石楠做個急訓，讓她得以參與到廣播劇的製作中，卻沒想到橫生枝節。
蕭途不願意主動聯繫石楠，倒不完全像是霍一鳴說的那樣，自己拉不下老師的面子，而是他隱約從石楠上次宣洩的情緒里覺出了些不同尋常，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會因為石楠這麼久不理會自己而感到不悅！這些來源於自身情緒無法掌控的微妙變化，讓蕭途莫名心慌。
不過霍一鳴有一點說得對，他不希望看到石楠落選。
蕭途眼眸垂下，看着茶几上被霍一鳴特地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手機，終究還是伸手拿起，撥通了號碼……
————————————————
石楠自從投稿之後整個人都有些緊繃，原本已經失效的生物鐘似乎又開始重新運作，石楠再一次趕在“兔子先生”的專屬鈴聲前醒來，在陽台上打了套“半成品”的太極拳后正準備練聲，就聽見手機鈴聲響了，瞅了一眼電顯示只覺得後腦勺一陣麻，定了定神後接通了電話。
“喂？石楠？”
“是，是我，蕭老師早。”聽見蕭途溫柔的聲音，石楠險些有些綳不住，掌心出汗，眼眶也熱熱的。
“嗯，關於這次‘易途工作室’的試音投稿，你有什麼打算？”蕭途旁敲側擊地開了口。
“我，我已經把小說看完了，很喜歡‘艾艾’這個人物，我想給這個角色配音。其實，其實我已經給工作室投稿了……”石楠說到最後，自覺有些心虛。
“嗯，那你有沒有想過現場試音的時候換一個角色？‘艾艾’是個典型的成熟女人形象，人物內心複雜不易把握，而‘慕琳’這個角色年齡偏小，人物性格單純善良，比起‘艾艾’，‘慕琳’更符合你清澈、純粹的聲線，人物性格也更好把握。”蕭途語氣平穩且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電話對面的石楠卻陷入了沉默：“蕭老師是不是覺得我只適合配一些簡單的角色，複雜的角色我就駕馭不了……”
“我只是覺得‘慕琳’這個人物角色更適合你。”蕭途回答道。
“可是您還沒聽過我的配音就已經給我下了結論，您不覺得這樣對我來說不公平嗎？”
“我……”蕭途突然想起來，石楠並不知道自己就是“兔子先生”。
“我知道蕭老師是想讓我穩中求勝，所以建議我去配‘慕琳’這個角色，但是我希望蕭老師也能夠相信我，讓我證明一次我自己，一次就好！”石楠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證明？你想證明什麼？”配音根本不需要證明什麼。
“蕭老師不是說過不會逼我做選擇嗎？你現在是要求我一定要去配‘慕琳’這個角色嗎？”
石楠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說，她想，如果蕭途說“是”，那她一定會乖乖聽話換角色。
然而電話的對面卻是長久的沉默。
“……好，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老師自然也是支持你的，全力以赴，別讓自己留下遺憾。”
“謝謝蕭老師……”得到答案，石楠也死心了。
電話掛斷了，聽着急促的忙音蕭途將手裏的電話漸漸握緊，他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躁動起來，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感覺讓他有種躍出常規的失控感。
電話那頭的石楠心裏也很不好受，她想要向蕭老師證明，自己沒有辜負他的期待，自己想要追隨他的腳步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為什麼蕭老師就是不明白呢？
石楠的心情一瞬間落到了谷底，她緊緊抱着“兔子先生”的抱枕，企圖從它的身上獲得一聲肯定，然而它不過是個抱枕罷了。石楠蜷縮起整個身子，像一隻鴕鳥把頭埋進沙子裏。
樓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突然變得熱鬧起來，當石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時，有個人走進了她的卧室里。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一隻溫暖的大手落在了石楠的腦袋上，一通胡亂搓揉被迫讓石楠從不問世事的黃沙里抬起了頭。
看見來人石楠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博凡學長？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眼前的青年人有着一米八的高個子，身材挺拔，穿着白色的長袖T恤，眉清目秀，一頭黑亮的頭髮被髮蠟抓得根根分明齊齊往後倒，看起來朝氣蓬勃：“哈嘍~楠楠，見到我開心不？”任博凡笑眯眯地張開雙臂朝着石楠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