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師乾決斷
跟隨史杏語走進一個與他們居住的院子沒有太大區別的院子,院子裏有個灰頭土臉的男子正看着門口。
年紀輕輕的他腰桿稍彎,如用自身背負重如大山的東西。見着楊風青,沒有表情的臉湧出狂喜,嘴巴張開,猛地跪地大哭:“嗚嗚——卑職潘成安拜見大將軍——”
楊風青快速點頭,語速也比以往快一些:“起來吧,我問你幾件事。”
“是。”
潘成安起身,腰桿挺直。之前那個未老先衰的人,似是另一個人。
“你是從天雄島上來的?”
“卑職是跟隨大將軍自濱洲城登島的原遼東人。”
原來還算是自己部下里的老人了,楊風青伸手拍了拍潘成安的肩膀,潘成安更用力挺直腰板。
“你登上光武之前,天策的情況具體如何?”
“因為卑職一直在林丘城,所以知道的並不切確,不過根據楊大人的命令,北林境內自十五歲以上的男子都要趕往上卻城、西噬城一線。”
“呼——”
楊風青突然覺得眼眶酸痛,自十五歲以上的男子都上戰場啊!還有很多問題,但他不敢再問了,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拋下琴川的事立即趕往天策。
“我給你寫一封信,你今日就趕回去。”
“啊?大將軍不與卑職一起回去嗎?”
“我在這還有一件事,辦完了我就趕回去,一定趕回去!”
“是!”
......
來時只有一人的潘成安回去時,有百名騎兵送行,楊風青一直看着潘成安一行人消失才回身往北宮龍因的院子走去。
因為楊風青心情不好,北宮龍因等三人也都沒有說太多的話,晚飯之後又坐了一會兒,楊風青便和裘梓彤回自己的院子。
楊風青進了院子就沒有再走,抬頭望向天雄島的方向。裘梓彤乖巧站在一旁,小手合在身前,咬着嘴唇。
“阿嚏——”
楊風青身體晃了晃,轉過腦袋來,裘梓彤緊捂嘴唇,眼中都是歉然的搖頭。
“回房間吧,外祖母發喪之後,立即趕往天策。”
“嗯嗯。”
......
師乾與他的部將再次聚集在一起,他晦暗的眼眸在所有人臉上掃過,突然露出冷笑:“將東西帶進來!”
外面應聲跑進來一名手持一個案板的士卒,上面有一個被綢布蓋着的東西。
雖看不到,但所有將領的臉色都變化了些,因為他們都聞出了從案板上散發的血腥味。
“將綢布拿開!”
“是!”
士卒將綢布拿開,兩側將領同時變色。
“文將軍!”
“為何會這樣?”
“師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下方將領們臉色的變化,師乾冷笑連連:“怎麼回事?說,文義因何而死!”
端着腦袋的士卒冷聲道:“文義違背將軍之命,私自遠離大營!”
一些將領們的怒容消減很多,但有的將領再次出聲:“將軍你說的是不能私自率兵出營,文將軍又沒有率兵,將軍如此狠絕怕是有些不合適吧?”
“文將軍所率將士乃是上官境內的士卒,且文將軍自數年前便追隨在家主身邊,本將軍倒要看看師將軍你如何與家主交代!”
“眾位兄弟何須再與這三姓家奴說話,不妨斬了他,我們率軍攻城!”
“就是!本將軍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一個叛軍之將竟然敢威脅我們!還請諸位兄弟一起將此獠斬殺!”
圖窮匕見,十餘名將領起身拔劍。
這裏畢竟是師乾的營帳,他們不再啰嗦,沖向師乾。
還剩的七八名將領不知是見局勢變化太快回不過神,還是直接嚇傻了,坐在原地,沒有跑也沒有對師乾動手。
“呵呵——一群廢物!殺了他們!”
“是!”
四面被從外面掀開,露出數百名士卒手持長弓,數百名將士的後面竟然還是帳篷。
十餘名將領臉色又是大變,有的加速往師乾跑,有的扔掉佩劍,不一而足。
可不管他們做的決定是如何,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的。
慘叫聲過後,之前坐在原地的將領瑟瑟發抖跪在中間。他們沒有掩耳盜鈴,之前他們那麼做的真實原因大家心中都有數。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他們都知道師乾在這支大軍里沒有根基,在失去了這麼多將領之後,必須倚仗他們。
“都起來吧,將他們的腦袋割下來!”
師乾的話如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沒了生息的將領里響起一聲聲痛苦的求饒聲:“師將軍饒命!”
“我等知錯,我等願意聽從師將軍的號令!”
“師乾,你自背棄天策之始,便已是一個不忠不孝不義之徒,如今你將我等殘殺,不久之後你就要下來陪我等!哈哈——”
師乾冷冷看着那些幾個還沒氣絕的將領,又看向還沒有動靜的八名將領。
八名將領中有三人立即起身,每人割下兩個已死將領的腦袋。其他五人此時才明白過來,慌忙起身拔劍。
動作快一些的將領還能拿到已死將領的人頭,動作慢了,或者是因為其他原因的將領最後面對還沒有氣絕的昔日同僚手腳具抖。
一面是師乾越加冰冷的目光,一面是自己的良心;一中年將領和一青年將領站在四個依靠在一起,不時噴血的將領旁。
四個瀕死的將領里,最年老的那名看着一老一少,突然笑罵道:“你們父子在戰場殺敵乾脆得很,現在怎的如此婆媽?將我的腦袋砍下來!快些將我的腦袋砍去!”
其他三個將領搖搖頭,竟然也都跟着笑罵:“我們來之前你們父子可是最激動的,西噬城還拿不下你們就死了,不是可惜了嗎?”
“快些動手吧,本將軍現在看見那張面孔就恨不能親手將其挫骨揚灰!”
“本將軍悔啊,應當與文將軍一同出去尋找出路的!唉——”
“龍將軍、郭將軍,走好!”
噗噗——
“帥將軍、楊將軍,走好!”
噗噗——
父子兩人拎起四個腦袋,轉身朝師乾跪拜:“末將賁侯,拜見師將軍!”
“末將賁伯,拜見師將軍!”
其他六人趕緊跟着跪下,各自念着自己的姓名。
師乾的目光里的冷意沒有消減多少,特別是看最先出手和最後出手的將領。
最先出手的三名將領是仲孫邯、嚴光遠和韓星劍,也就是管永年臨死之前呼喊的三人。
“都下去吧,一個時辰后再過來。”
“遵命。”
一個時辰已過,師乾的帳篷又恢復原樣,師乾低頭看着地圖:“明日便是家主期限的日子了,你們認為本將軍應當如何才能拿下西噬城?”
坐在最靠近帳門的憤家父子站起身,同時拱手:“不管將軍要如何進攻西噬城,末將都願身先士卒,只求戰死沙場!”
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死在自己人的手裏實在是太悲哀了。師乾不做應允,抬起頭來看向其他六人。
六人見師乾目光里的逼迫意味,自知這次不管如何都要說一句話,所以各自斟酌語句,從靠近師乾的位置依次開口。
坐得最靠近師乾的是仲孫邯,說來這個位置以前一直是管永年坐的:“我等退回此地已經兩日,西噬城在被重重包圍時我們都難以攻下,此時怕是更加難以攻下。”
師乾右嘴角咧開,右眼因而眯了一些,從中折射的銳利光芒似乎多了些:“那你的意思是放它在那,然後看着本將軍死?”
仲孫邯慌張起身,跪伏於地:“將軍息怒,末將只是以為進攻應做一個詳盡的計劃。”
“所以本將軍詢問你們應當如何做!此間事了,這次的事那時候再好好說!”
“將軍饒命啊——”
師乾沒理會仲孫邯的求饒,轉頭看向另一個心腹:“嚴光遠,你認為應當如何?”
嚴光遠還在努力想自己該怎麼說才能不被責罰,被突然一問,驚恐之下脫口而出:“末將所想與仲將軍一樣。”
仲孫邯不禁有些感動,他境況都這麼慘了,嚴光遠竟然不惜用身家性命為他分一些師乾的怒氣。
其實他不知道,嚴光遠說完就後悔了,差些就拔刀把自己的舌頭給砍了。
師乾差些一口怒血噴出,但兩人都是他僅剩的心腹之一,只得用力將心頭怒血吞回肚子裏,看向他最看重,也是與他關係在三個心腹里最緊密的韓星劍:“星劍,你認為應當怎麼做?”
韓星劍的年紀在四人里最年輕,氣勢卻最為沉斂。他平日都是一副誰都入不了他的眼模樣,不過較之師乾的冷意則要讓人願意親近許多。
其他人的臉色因今晚的變故都有很大的變化,只有他的臉色與平時接近無異。他起身對師乾作輯,再掃向憤家父子以及原來屬於上官的將領,不卑不亢道:“趁夜襲擊虎嘯城!”
“你們果然如鍾軍師所說,是不認主人的狼虎豺豹!”
“我們與你們拼了!”
憤家父子大吼一聲,同時拔劍往師乾等人衝來。師乾沒有擺手,靜靜看着韓星劍。
韓星劍拔劍速度不比憤家父子慢多少,沒有吼叫,靜靜而快速往憤家父子跑去。
憤家父子本以為師乾會一如之前叫侍衛將他們射殺,見只有韓星劍一人衝來,兩人相視一眼,本是朝一劍斃命而去的長劍都變了個位置。
面無表情的韓星劍見如此,露出了冷笑:“死!”
唰唰——
“額!”
憤家父子與韓星劍錯開,兩人的胸口各有一個碗口的血洞,血液從心臟噴洒而出。
韓星劍收劍,掃向最後三名原上官的將領。這四個將領能活到現在靠的不是過人膽識和智慧,靠的是識時務,俗稱貪生怕死。
再次識時務的跪倒,一同出聲:“我等願意誓死追隨師將軍。”
師乾今夜終於露出笑容,懂他心思的人還是只有韓星劍。
“立即去整備大軍,半個時辰后出發!”
“是!”
......
在天雄島上與師乾一樣對明日格外注意的人大有人在,如上官軍事終奇希。
終奇希站在趕造出來的城樓,望着靜古城方向的夜空,在他的身後是兩個文官和兩個武官,文官之一就是傅興修。
一名武將看了眼夜色,出聲道:“大人,時候已不早了,有我等在此守衛,你先回去休息吧?”
“唉——龍雲西移,將星顛亂,亂,太亂了。”
四人都沒有接話,這些古怪的話,他們已不是第一次聽終奇希說了。
終奇希又靜靜看了一會兒夜空,突然雙手做爪,用力摳抓頭髮:“看不出來,還是看不出來!那顆詭異的星辰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將整個天下大勢攪動,原來的龍星都已消失不見了!”
“啊啊啊!”
終奇希似一個瘋子,瘋瘋癲癲跑下城樓,消失在樓院間。
......
以上官謀城如今的地位自然不用深夜親自去城樓視察,所以他此時站在城主府最裏面的院子中央。他沒有抬頭望明月,饒有興緻低頭看着腳邊池塘。
池塘邊,兩隻蟈蟈正斗得歡,蟈蟈聲不絕於耳。
在兩隻斗得遍體鱗傷時,一隻體積更加龐大的蟈蟈從草叢跳了出來。這隻新來的蟈蟈之前沒有叫喚過哪怕一聲,以至於他一直沒有發現它在旁邊。
兩隻斗得快動彈不得的蟈蟈怎能反抗得了那隻大蟈蟈,大蟈蟈沒兩下便讓兩隻小蟈蟈失去了能讓它們跳離的後肢。
那隻大蟈蟈以為自己就是最後勝者了吧,終於發出兩聲叫喊。
可黑暗從天而降,鳴叫聲戛然而止。
上官謀城用力旋轉數次腳底,喃喃自語:“為何這麼複雜?為何就是蟈蟈都這麼複雜?”
撤腿回來,這才抬頭看清冷的月亮:“師乾,難道你要讓本家主失望?明日清晨你若還沒能拿下西噬城,別怪本家主無情!”
拂袖回屋,院子再無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