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狐假虎威
重回故土的喜悅充滿了王興會的腦子,更何況他這次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領着楊曦,前山後山的四處跑,在哪裏曾經給胡桂全放過牛,在哪裏曾經挨了胡家的板子,他都一一地指着給楊曦看。他走到連天山後山崖頂,望着西南方一輪落日,對楊曦說:“大約十八年前,我就是從這裏摔下去,此後我化裝成長工還鄉,也算天可憐見,我們終於趕走了胡桂全,自己做了主人,我才有,才有後來發生的這許多事情。”
山下依舊是竹濤起伏,婆娑作響。楊曦將頭輕輕靠在王興會肩頭,幾年前他們攜手進山采菇的情節依稀就在昨日。王興會動情的說:“真是世事如夢,一轉眼快三年了,我們在這相識,終於又回到了這裏。”
楊曦說:“是啊,你這次東行,雖然沒有見到劉南浦,但總算把魏一虎的遺言帶到,了了他的遺願,也算完成了使命,又被你白白撿了個老婆,可算把你美的。”
王興會說:“這就叫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可見人總還是深情些比較好,要是我當天不聽你話,一直留在山寨,我倆終究後來失不能遇見了。”
楊曦說:“你這樣說來,敢情下山真是奔着我去的一樣,既然是這樣,你怎麼不直接奔蘇州而去,哼,明明就不是為了尋找我,卻要我領這份情。”說著佯裝生氣起來。
王興會說也不狡辯:“話雖如此,但要是那日在袁州沒有遇見你,說不定我還是要一路往東走的,你和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我總歸要到蘇州城找上一找,才算甘心,沒有到過蘇州就這樣回山,我肯定不會的。”
這天天氣大好,他兩人收拾了山南一間房子,楊曦剪了很多窗花貼上,王興會突然說道:“咦,你剪的圖案好特別,以往可不曾見過這樣好看的。”
楊曦說:“當然了,這可是有名的秦淮景物。”說著拿起一張,問道:“你猜猜,我這個剪的是什麼?”
王興會見那窗花上剪了幾處亭台樓閣,兩隻雨燕緊緊想貼,似乎在竊竊私語,十分生動。他抓耳想了半天。楊曦嘻嘻一笑,說道:“答不出吧,這叫——舊時王謝堂前燕,烏衣巷口曾相識。”說完又拿起一張,這張紙上似乎剪着小橋流水,一張“酒”字旗帕迎風招展,頭頂一輪好大的月亮。王興會看了一會兒,仍然猜不出來。楊曦笑道:“你真笨,這叫——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怎麼樣,好聽吧?”王興會鼓掌誇讚。
楊曦又拿起第三幅,這副窗花上剪着一隻船舶,停在岸邊,船頭坐着一人,縮首低頭,似乎情緒十分低落,遠處高山仰止,怪石崎嶇,山尖卻掛着一勾弦月。王興會稍微一思索,讚歎說道:“一輪泓月照誰家,洞天方看清絕,妙,妙,你剛剛說這裏都是秦淮美景,那我知道了,這副一定是——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了。”
楊曦見他果然說對了,也很是高興,鼓掌甜笑。
王興會說道:“原來你思念家鄉美景,唉,都怨我讓你跟着我遠走高飛,遠離故土,飽受相思之苦。”楊曦柔聲細語地說:“好了,好了,不怨你,和你在一起,我可是樂意得很,”她說著耳根微微一紅,見王興會沒有在意,繼續說道,“你來接着猜這副叫什麼。”說著又拿起一副。
王興會見了這副窗花,和前三副又有些不同,高山大谷,氣象綿延,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也沒有前三副這樣精巧多變,倒顯得雄壯許多。他抿嘴猜了半天,實在猜不出來。楊曦說道:“這叫古寺佛光返乾坤,斑竹鐘聲回大地。”
王興會一呆,說道:“哎呀,原來你這裏剪的是凌雲寺,是斑竹山的情景。”說著凝目看去,見那山嶺形狀,果然就是斑竹山的樣子。原來楊曦感念當日在羅霄山和王興會相逢,當日兩人在凌雲寺養傷相處日久,就將斑竹山和凌雲寺的樣子剪了出來,又將寺外的楹聯來命名。
王興會欣慰地說:“好曦兒,也虧得你心靈手巧,你只隨我去過一次斑竹山,竟然都記在了心裏。”
兩人將窗花貼好,楊曦嘆氣說:“可惜咱們房間只有這四扇窗子,我只能剪這四副,不然我將咱們一同去過的地方都剪上,那可就有意義了!”這一晚外面夜涼如水,房間裏暖意融融。兩人囈語低喃,耳鬢廝磨,相擁而眠,不一會就沉沉地進入夢鄉。
子夜時分,王興會猛然驚坐起來,額頭上冒出雨點大的汗滴。他連忙一看身邊楊曦,見她仍在甜睡,心中稍感安慰。空山寂寂,只有蟲鳴,他這時無論如何也再睡不着。原來他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夢見陶子望找上山來,厲聲質問他要他還他妹妹,不容他分說,舉刀向著楊曦砍下。王興會夢中大喊一聲,揮手一檔,心也跳出來了,就這樣驚醒。他呆坐了一會,不忍心吵醒楊曦,這才長吁了口氣,重新躺下。
他慢慢地搜索着這個噩夢的蛛絲馬跡,想着和陶桂英在湘西道上相識,又蒙她在湘贛之交的小城苦等三日,一見面更險些將她傷在七星寶劍下……心想:唉,這個女子古靈精怪,熱情洋溢,和楊曦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有些楊曦身上沒有東西,她卻總是好像要充溢出來。如果把楊曦比作一朵清艷絕倫的梨花,那陶桂英就好像一朵嬌艷欲滴的紅牡丹,總是向外熱情綻放。只是可惜……陶子望認定他妹妹是我所殺,但那天我倆明明在袁州城外只是一見面就分開……唉,也只怪我粗心大意,讓她獨自去回報叛徒的事情,這才,這才,但只相隔幾日,難不成她真的就遭了不測?陶子望分明只是說他妹妹下落不明……
王興會想着陶桂英不幸遇難,又感念她鍾情於己,黑夜中暗暗垂淚。連天山上夜風呼呼,從窗欞逢里一個勁往屋裏擠。他突然恍然大悟:對了,正是這副古寺佛光返乾坤,斑竹鐘聲回大地的窗花,這才有這一夢。唉,曦兒好心將我們相遇之地剪成窗花貼在這裏,卻沒有想到令我睹物思人,想起了這一番無以挽回的境遇。
夜越深他的腦子就越清醒。當日辜鴻銘等人描述的劉南浦的形象忽然像映在他眼前。這位劉南浦前輩這樣的本事,也得不到她夫人的諒解,可見人之在世,想要事事如意,也就十分為難了。
王興會又想道:今日傍晚我們討論窗花時,我心中並沒有想起過陶桂英,但為什麼會突然夢起?不對,窗花只是一個刻在我心裏的影子,它只會折射出我內心深處的想法,今天是我和楊曦相識以來第一次同眠共枕,我本該高興萬分才是,但為什麼一副喜慶的窗花卻會引起我這一番噩夢?對了,所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看來,這還是因為我內心深處還有不安。
不安兩個字一蹦出他腦海,他馬上一絲一絲地將回憶聚攏起來:是了,這絲不安來源於易老伯,來源於易老伯一周前說過的一番話,更加確切地說,來源於更早些的易老伯的眼睛。
自從一回山踏進山門那一刻起,當時他便覺得哪裏有一點點不對勁,但當時他被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馬上就將這一點點不對勁拋到腦後。一周前這個不對勁又曾經再次劃過他的腦海,但他凝神追想了一會兒,仍是沒有想到什麼。此刻是第三次。不錯,正是易老伯的眼睛裏少了一絲什麼,接連三次,他才鎖定了心裏這個不安的來源。
在王興會的記憶中,不管經歷什麼樣的挫折,面對什麼樣的困難,易老伯就像一個堅毅的長者,每次都能帶領大家度過難關,不管是當虎娃火急火燎地要找某人拚命,還是杜剛一抹腦袋要找哪個山頭借糧,都會在易老伯像擲地的生鐵一樣堅定的語氣和緊盯着獵物一動不動的雄獅一樣的眼神面前靜下來,心如止水,古井不波,然後聽着他抽絲剝繭的剖析和有柳條一樣明朗的對策,被他折服、聽他安排,然後勇往直前,百戰不殆。易老伯總是像一個智者,果敢勇毅,沉着冷靜地化解帶領大家戰勝困難,克服不安,就像連天山上唯一的一棵參天楠木,庇護着身前這滿山的翠竹。
但就是從王興會進門的這一刻起,從易老伯熱淚盈眶地認出他這一刻起,他再也無法捕捉到那一對像獅子和狼一樣的眼光。哪怕是當王興會一手抓着杜剛,一手抓着虎娃邁進聚義廳回頭去找尋老爹的時候,易老伯的眼光也不曾和他接觸。他的眼睛裏少了一絲什麼,又多了一絲什麼,少的像是一絲靈氣,一絲生氣,煙火氣;而多的,則像是一種失落,一種傷心,或者更可以說是一種心如死灰般的落寞。就像辜鴻銘說的當劉南浦的愛人自刎身亡后劉南浦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眼光里看不到光,看不到勇氣,像一隻夾了尾巴的獒犬!那都是以往不曾有的。
直到後來王興會走進山洞那一刻,他才知道,從那時候起,易老伯就分明是在躲避什麼。他也更加直白地體會到了劉南浦在那個暴雨之夜消失不見的無奈和像利刃放在心頭一樣的疼痛。
王興會之所以一周前會去追想這個不安來源於哪裏是因為當時發生在聚義廳的一件事。
這天他趁楊曦在準備過冬的棉衣的時候走去聚義廳,一進大廳就見杜剛氣急敗壞地把茶杯摔在了他腳下,說道:“你們都不要勸我,我姓杜的和長寧縣水火不容,我一定要拿下縣城,割下老匹夫頭顱作夜壺,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王興會不敢多問,他見虎娃也怒氣沖沖地叉手站在廳前,只好轉頭向易老伯望去。老爹目光依舊未和他接觸,卻倍感傷心地低下頭去。連易老伯都沒有主意,王興會知道一定有大事發生。
王興會幾次沒有插上話,等杜剛和虎娃走後,心中仍是老大詫異,不知不覺地走近當日和易老伯同住的那一間廂房面前。他見窗棱年畫,都和他離開是一模一樣,心中溫情一動,舉手輕輕地拍了拍門。裏面輕輕問了句:“誰?”
王興會連忙說:“是我。”
易老伯打開門來,說道:“興會,果然是你,來來來,我等你好久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王興會和他同住一屋三年,和親人沒有區別。王興會問道:“老伯,這些年你可都好?”易老伯眼中含淚,說:“好,好着呢?來,來,讓我好好看看,好孩子,長高了,長成大人了!”
易老伯動情地說著。
王興會握着他的手,和他講述了這三年中發生的事情,又輕輕地問起山寨之事。易老伯擦擦眼角的淚花,和他講了起來。
“自從你下山之後,我們山寨和漢安縣李縣長也曾經親近了一段時間,只是後來沒過多久,聽說這李縣長便調出川外。又沒過多久,縣裏又上任了新的官長,這個官長也來過咱們山寨幾次,只是他和原來的李縣長好像不怎麼對路,不但將我們區公所的牌子取下扔在地上,你杜大哥好言上前探問幾句,沒有問出什麼來還被他抽了大嘴巴子。這不,又在咱們這組建了什麼靖衛團……”
“靖衛團,咱們哪裏來的那麼多人馬?”“嗨,說是靖衛團,只是設了個虛名,喊着李磊做了團練教官……”
“李磊?就是負責守衛蛤蟆石的李磊兄弟嗎?”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王興會才慢慢想起,山寨建立后,李磊負責守衛蛤蟆石水道,蛤蟆石水路前後兩關都有鄧錦凡和劉原彬把守,一年到頭無事,李磊上聚義廳的時間也少,算起來交談也不過十多回。王興會那時候和杜剛也上門探視過他幾回,他把蛤蟆石倒是經營得很好,一應物資都是就地取材,河道也擴寬了兩倍。只是所留的印象也僅限於此,兩人交談並不多。
“就是他,這天這位新來的官長到咱們山寨視察,扇了你杜大哥耳光后,大發雷霆,罵起人來。我們都是不敢招惹這位大爺,只有低頭挨訓斥的份,也不知道怎麼的,當時李磊正在一旁,他見那官長氣急敗壞,就站在身後給他打起扇端茶倒水起來,按理說他見我們都在挨罵主動倒水一盡地主之誼,也不算曲意逢迎。那官長點頭嘉許,就順手安排的李磊一些話,後來,便常常到蛤蟆石去吃些河鮮,李磊見那官長喜歡野味,也常常捕撈些蝦蟹送去縣裏,就這麼的,一來二去的,就讓他來當了這個團練教頭,現如今可是我們幾個都得聽他的指揮了。”
王興會默然無語,怔了一會,又問道:“那他人呢?”
“說是前幾日去省城要面聽訓誡,已經走了有好幾日了。”易老伯回答。
“那杜大哥喊着要和長寧縣報仇,這又是怎麼回事?”
“哦,這話就正要從這個靖衛團說起了。今年5月李磊帶了些兄弟去東山坳攤派青苗費。東山坳下的老鄉們抗交,說是今年開春時長寧縣已經來收過了。他們一樣作物無論如何也不能交兩次捐稅。李磊一言不和,就動了粗,可是他那幾下子你知道啊,當時人也帶得不夠,就吃了點虧。這不,你杜大哥後來就帶人去問罪,雙方已經有幾次摩擦了。”
易老伯說著又擦起了眼淚:“誰也不知道怎麼會弄成這樣,唉,還有,還有……好了,不說了,你先回屋吧,天色不早了。”易老伯說著把王興會往外推。
王興會如雲如霧,背後仍聽見易老伯在低低地抽泣。他還想問更多,但他知道,易老伯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老淚縱橫的樣子。
當天他回到自己屋外,站了一會,他不知道自己下山之後,發生了這許多事情,他收拾了一下情緒,再走進屋去。楊曦新來乍到山寨,沒有必要讓他知道這許多事情,免得她平添許多擔心。
其實這一周遭的事情,易老伯也知之不多。原來王興會下山不久,劉湘開始和叔叔川軍總督軍劉文輝全力爭奪川中地盤,熟料到鬥了個兩敗俱傷。既然是兩敗俱傷,自然就有漁翁得利,劉總督軍手下的楊秘書乘勢崛起,接管了川軍大半人馬。楊秘書真人不露相,崛起之後迅速南進北擴,李縣長被迫下野,折戟沉沙夾着尾巴向南京復命去了。
漢安縣新來的官長有意打壓團防局勢力,一上來就扇了杜剛大嘴巴子,虎娃不知好歹,差點拔槍向相,被易老伯攔下。新官長見李磊眼中有討好之意,當即便安排李磊一同前往旅部面授機宜,後來提攜為靖衛團長。
李磊親自去東山坳收青苗費和長寧縣惹下樑子,命令虎娃帶人前去尋仇,虎娃說道:“狗咬狗,一嘴毛,老子可不淌這道渾水。”李磊氣得直哆嗦,連說了幾個好字。杜剛見情勢不妙,連忙請命帶人前往。
這一連串事情,都發生在王興會回山前一年到半年的時間裏,一周前易老伯沒有來得及細說,饒是只起了個頭,也讓王興會這天噩夢驚醒,眼皮直跳,徹夜無眠。
川南一帶少有下雪,這一年冬天卻異常寒冷。滿山的竹子都壓彎了搖,整個冬天,晚上都聽得到大雪壓斷竹子的聲音,讓人不安。
楊曦不習慣川南陰冷天氣,王興會搬了一個火盆放在房間裏。這天半夜起來加了幾次木炭,不到天亮,就聽見杜剛砰砰砰地敲門,在門外說道:“走了,走了,穿上大衣,去板橋。”
王興會隔着門問:“去板橋幹啥?”
杜剛不耐煩地說道:“幹啥,團長從省城回來了,咱們去迎接!”
王興會還沒有反應過來,又聽見杜剛在外面嘟囔了幾句:“真不懂事,積極主動點嘛。”
王興會急忙穿上大衣,趕到板橋時已經是半上午,只見杜剛、虎娃、易老伯早已經在等候,鄧錦凡、劉原彬等人都在列隊等候,連雷老三也站在最後面。
虎娃嘴裏咬着一根樹枝,杜剛不斷責備,說:“準備好,準備好,來了,來了。”
一輛黑色的轎車飛奔過來,已經不是當年那輛雪佛蘭。車走過板橋時,後輪突然一滑,掉進水溝里,車子加了兩次油,也沒能衝出泥坑。
杜剛遠遠看見,連忙吆喝了幾個衛兵一起小跑上前:“快,快,搭把手。”大夥只得上前,將車輪抬出泥坑。
車門打開,一人戴着墨鏡走下車來。杜剛上前說道:“團長載譽歸來,一路辛苦辛苦,大家歡迎歡迎。”
掌聲有些稀稀拉拉。來人嗯了一聲,摘了墨鏡,向著虎娃瞪了一眼,陰着臉說道:“這次前往省城,得以聆聽楊督辦的教誨,明日我們在大校場開會,我要好好向你們傳達,上回長官前來,對我們印象不佳,咱們山寨是該好好整治一下了。”
王興會心頭一怔。他當日和李磊在蛤蟆石一起放過竹排,此後見的面便少了。這時候,王興會被李磊的眼神刺了個痛!
這天晚上,王興會越想越不對勁,整夜唉聲嘆氣。楊曦看出他心情不對頭,重新點了燈,問他怎麼回事。王興會說:“我總感覺不對頭,明天山上准有不祥的事情發生。”楊曦說道:“自打我們回山以來,也不見有人來爭執什麼,我聽你說現如今咱們和附近各處山頭都相安無事,咱們滿山的都怎麼著也是一起同甘苦、共患難,出生入死的兄弟?能發生什麼呢?”
王興會沉默了一會兒,搖頭說:“不對,走,我們起來,我這會就把你送到山下黃玲兒茶館,不管明天山上發生什麼,你都不可以上山,走,咱這就走。”楊曦見他說得鄭重,她一向聽從王興會,當即將一些散碎銀子包在身上,拿了幾件衣物包起來,說道:“可惜了我剪的窗花……”
王興會急匆匆拉着她,連夜把他送到山下,在黃玲兒茶館安頓下來,反覆交代她不可上山,他說道:“你就在這等我,等過了這一陣子,我就下山找你。”說著在她額頭一吻,轉身要走。
楊曦一把拉住:“萬一,萬一你,”她想說“萬一你不下來怎麼辦,”但轉念一想,這話太不吉利,連忙住了口。
王興會溫言地說道:“放心,說什麼我也不會丟下你,你就在這等我,萬一我三天不來,你就先離開這裏遠一些,就去重慶朝天門等我。”他見她還是不放心,又說:“我剛回山,對誰都沒有危害,我的安全絕對沒有問題,我只是怕明天出了什麼岔子,嚇到你了。你放心在這等我吧,三天之後我准來。”
連天山山頂北坡好大一片平壩,向北足以跑馬射擊,向南望去,正是落魄台懸崖百丈。這成了山上最好的練兵大校場。在這裏練兵,平添了幾分威武殺氣!
這天上午,大校場上忙碌起來。靖衛團的幾個弟兄忙前忙后地佈置着校場,在北面擺了三排桌子,上面用乾淨的藍灰色布鋪好,擺了三個茶杯。桌子後面,零時豎了兩根柱子,扯起一塊靛藍色橫幅,上面用白紙黑字寫着:提倡朝會、推行新政團長訓誡大會”校場中間,擺滿了上白條長凳。
負責佈置的團丁跑到李磊面前:“報告團座,會場佈置完畢,請團座指示。”
李磊走走到桌子面前,風不斷地往他后脖子鑽,同時吹着那天藍色的條幅獵獵作響,像一隻掉進網裏的大鳥不斷地撲騰着翅膀。李磊走到落魄台前面向下張望了一回,回頭呼啦一個耳光就往團丁臉上扇去,罵道:“面北坐南那是古代稱臣的坐法,你這是成心讓我做小啊,有你這樣擺放的嗎?撤了重擺!”
團丁重新又將桌子橫幅擺在北面。李磊一聲不響地坐在桌子當中,拿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茶。
大傢伙慢慢地走到長凳間坐下。連天山各處閘口、關口、堂口都有人參加,足坐滿有三百人。坐不下的,便在後面站着。王興會、虎娃、易老伯、雷老三都坐在第一排長凳。也不知道是事先有人安排還是怎麼的,杜剛彎腰走到桌子前,在李磊右邊坐下,輕輕咳嗽兩聲,收起笑容,眼睛望着天,就再也沒有從王興會等人臉上掃過。
李磊的左邊,坐着一個陌生人。
大夥都沒有經歷過這樣大的盛會,眼光都看着李磊,見李磊臉上陰沉得嚇人,大伙兒都慢慢地噤聲下來。
先是杜剛站起來,說請旅部的侯專員講話。那名坐在最左邊的侯專員,就清清嗓子咿咿呀呀地講了起來。王興會只聽他說了什麼“依照上峰指示,以軍府之制,任地方之責,任命李磊為宜瀘靖安保衛團直屬一團團長之職務,施行屯墾、開礦、興學、修路等新政措施……”又聽他話鋒一轉,說道:“依據軍務督辦府森威上將軍關於新政實施前肅清二十四軍武裝問題的議案,責成各團克日執行。”
王興會心頭一顫,他久不回川中,並不知道所謂的二十四軍和連天山有何關練,但看今日的氣氛,似乎不妙。
其實不止是他心頭一顫,在坐的顫抖的最厲害的是坐在桌子前的杜剛。杜剛手心冒汗。當年和漢安縣李縣長合作,是由他出面促成,漢安縣屬於王陵基麾下,王陵基隸屬的混成旅和二十四軍有說不清的關係。就在大家都噤若寒蟬的時候,李磊的一聲尖喊,把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大叫道:“二十四軍的勢力,咱們山上就有,在坐的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