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六)

再回首(六)

()外間,是連星星都沒有的夜晚。周遭的天,就如同心情一樣,晦暗的難以言喻。似乎,在這個天地中,只存了落寞與悲哀的。漾在那兒,開出的,卻是讓人悲戚的曾經與未來。

杜若默默地吃完了宋培云為她準備的包子。那包子嚼在口中只是一片食不知味的感覺。宋培雲安靜地陪着杜若。那房間中忽明忽暗的燈火還在搖曳着,像是幽冥殿中騰生出的鬼火。是詭譎而令人心神恍惚的存在。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話。從宋培雲的口中,杜若了解到。原來,濟遠二軍的戰爭早就已經進入了非打不可的地步。就算是沒有如今這荒唐的事情,濟遠二軍,也會為了政治利益而挑起戰爭。

耳畔,突然浮現出裴澤塵的聲音。那時,他攬住她的身子,深情地說:“我要你看我平定這紛亂的天下,生死與共,我們今生,不離不棄!”

那樣動聽的話語,可是,卻在如今只讓她遍體生寒。

什麼叫做“平定這紛亂的天下”?她的心中一陣抽痛。雖然早已知道他的抱負是不僅於此的,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當初的不安竟會在如今被放大成為這殘酷現實的模樣。這,怎能不令她痛心呢?

“我們做女人的,終究掌控不了男人們的命運。尤其是做大帥的女人……”老夫人的話隱隱地傳來,夾雜着太多的無奈與辛酸。在那個未知的年代,逐漸地伸展到現在的時節。

人的宿命,原來早已是被註定了的結局。沉澱在歷史的長河中,只一眼,便流逝了那茫茫的過往。原來,她們是那樣的相同。從一開始的本無選擇,到最後的不能選擇。這,一切都只是個定數。

突然地想起了老夫人房中那供着的菩薩娘娘。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相信這宿命的緣由了呢?那一尊通體潔白的菩薩,就像是一個局外人一般地,看着她的過往與曾經。起起伏伏的命運,就在那無垠的人世中給蹉跎與埋沒了。原來,從一開始,我們便是逃脫不了這宿命的糾纏的,從一開始。即使萬象更新,斗轉星移,不變的,僅僅只有命運吧。

杜若的嘴角浮出一絲苦澀的笑,無來由得,就感到了一陣蒼白的無力。

是啊,她只是個女人的。只是這個新舊交替的時代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的。

身旁,那宋培雲不知什麼時候卻是站在了她的身旁,看着她,眼中透出柔和的光。

“杜若,想不想去外面看看?你一定很久都沒有來過了吧?”他對她笑了笑,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這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就彷彿他們又回到了那個懵懂無知的年代,他為她捉一隻美麗的蝴蝶……

原來,一切都未變。原來,他們不曾離開。

她看着他認真而期待的表情,終是點了點頭。

外間,那婆娑的風還在無盡地吹着。是黑色的風,就彷彿是要將人吹到麻木的猖狂,周遊在這最初的城鎮,席捲起一陣戚戚然的風浪。

杜若跟在宋培雲的身後,一路無話地向門外行去。

院門口。劉繼飛與幾個同樣西裝革履的人正隱沒在黑暗中,注視着周遭的動靜。看到宋培雲領了杜若出來,也都詫異了。

“我與杜若要去外面走走,你們在這兒等着,不要放鬆警惕!”他交代了,然後領了杜若逕自地向著黑暗走去。

小鎮上的一切,彷彿都是未變的。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腳下,是一陣輕快的窸窣的響動。噠噠的聲響,回蕩在這個幽靜的小鎮,倒是有種讓人心情愉悅的感受。

正走着,遠處卻見一個提了燈籠的老者朝這邊走來。他的手中正拿着一個銅製的鑼,一邊敲擊一邊喊着“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宋培雲機警地拉了杜若,躲在一旁的羊腸衚衕中。待那老者從身旁走過了,他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打更的張老頭,他的眼神還是這樣差啊!”他說著,然後又探頭望了那老者的身影。“真沒想到,張老頭的身子依舊這般硬朗!”

杜若聽了宋培雲的話,望了那老者離去的方向,心中突然像是堵了什麼一般地難受。

方才,在宋家,她就依稀的辨識出了那種透到人心中的冷清。宋海華不在了,因為宋海華去世的緣由,沈晚晴也出了家。這都是讓人心中鬱結的事件的。糾纏起來,埋沒在人心底與眼前,只是讓人沒來由的一陣傷感。

眼前突然地就出現了在那個無憂無慮的時節,沈晚晴笑罵著宋海華是個窮腐的酸秀才。那時,她與宋培雲還住在宋家的小院落里。院中的桃花開得正艷,飄渺的香氣蕩滌在空氣之中。讓整個瑩然的春,都變成了一眼萬年的美麗。

可是,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了。

那小院還在,只是,那院中的桃樹,到了春天再開不出從前那般燦然的花了吧!而,過去的種種歡樂與酸辛,也終是連同着宋海華的死,一起埋沒在了那個誠然的季節。沒有任何預兆的,就讓人陷入了這無望的秋。

身旁,宋培雲似乎看出了杜若的心緒,不禁握了杜若的肩膀。

“一切都過去了。杜若,一切都會過去的!”他這樣說,眼中透出的儘是讓人看不懂的情愫。可是,杜若還是從那眼神中,看到了他從未表現出的東西。一種急速膨脹着的**。

兩個人就這樣慢慢地步到了鎮上的那條河畔。河水在黑暗中泛着粼粼的波光。

這時,一彎月亮正從烏雲中透出身影來。無數細小的月光便落下來了,是微弱而涼薄的光亮的。傾瀉在人的身上,只是平添了幾許續淡淡的哀愁。

宋培雲看着那河中被風吹得涌動的河水,不由得發出一陣感慨來。

“若是崔大少爺沒有帶你去省城,那該有多好啊!”他說,然後轉過頭來,眼中蒙上了淡淡的蒼涼,“杜若,有時候我在想,若是當年我沒有去東北,那該有多好。我還是我,你就是你,我們在這平青鎮,是不是還會像從前一樣?那時,你是情願嫁給我的吧……”他說著,只是盯着那眼前波光瀲灧的水面,嘆出一口氣來。

杜若站在他的身邊,看着他被惆悵沾染上的年輕的側臉,心中只是盈着淡淡的感傷。

是啊,如果他當年沒有離開,她是情願嫁給他的。她本就是他的童養媳,是舊式的女子,嫁給他只是一種理所當然。

可,命運終歸是沒有如果。這世上的事情,又有誰能夠說得清呢?

有風,從四面八方吹了過來。是狂躁的風的,帶着現實凜冽的寒氣,卷着夢想的飛石沙礫,終究一同泯滅在了失重的心海。

她捋了那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頭髮,怔忪間,便感到身上突生出一絲安心的溫暖。

抬眼,便看到宋培雲關心的眼眸。他正站在她的身邊,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的身上。

入眼的溫暖,只在一瞬間,纏繞了周身。卻,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蒼涼的。

蒼穹之上,那一輪彎月只是透出凜然而淡漠的光。照着這粹白到有些腐朽的世間,平添的,就只有多餘的情愫。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終是在那抹深情中,慢慢地低下頭去。

他們二人在平青鎮的小路上,一路默默地走。彷彿,誰都不願打破這片不可多得的寧靜。

杜若只是跟在宋培雲的身後。一路地跟着。

他的背影是無來由的孤單,漾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刻,倒是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孤寂。

她的心中其實是極為同情他的。只是,那同情終究不是愛情。有些東西,她並不能給他。這是她如今唯一可以保持清醒的事情。

這個時候已是子時了。

天空被那突然出現的月亮一攪,倒是多了幾分誠然的可愛。他們走在路上,月光靜靜地散下來攏在他們的身上。人站在其中,就像憑空穿着一層淡淡的紗,是那樣的好看。

青石路上,他們的影被拉了好長好長。杜若望着他身後拖曳出的長長的影子,莫名的,就出起神來。

“在想什麼?”宋培雲突然回過頭望著錶情獃滯的她,有些溫柔的笑。

杜若聽到他突如其來的話,只是怔在那裏。

“沒有。”她平復了情緒,淡淡地說。

宋培雲察覺出了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惱,只是走過去緊了緊她身上披着的他的外套。

“會冷的。”他說。然後便看到杜若卻在這時側過了臉。

他的心中暈出一大股悲傷,像是被什麼東西泡在了永不見光的深潭,只是一味地覺察到苦澀的滋味。

“我們去山上吧。”他突然說,並不是徵求的口吻。

她望着他的眼,不安地蹙起了眉頭。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青萍碎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青萍碎
上一章下一章

再回首(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