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小喜子
()小喜子並不是我的本名,我本來叫王進寶,那一天,大太監李志元帶我去見未來主子的時候,他似乎正在生氣,見到我便說了句,叫什麼進寶?以後叫小喜子好了。於是我就成了小喜子,後來宮中的人都尊稱我為喜公公,本名,是再也沒人記得了。那時主子八歲,才剛剛做了天宇國的皇帝,而我還不滿十歲。
主子雖說是皇長子,可惜地位根本不牢固,先皇過世太早太突然,沒有為他安排好登位所需要的一切,朝中權臣當道,若一個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然而他是天生的皇帝,他善於偽裝,工於心計,小小的年紀竟能將自己扮演成普通的貪圖玩樂的小孩子,且滴水不漏。這些主子都沒有瞞我,也的確如他所想,我不會,也不敢背叛他,因為我始終相信,主子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人,周顯諾之類不過是跳樑小丑。
主子得心應手地在朝中周旋,將所有的人都玩弄於手掌之中,而且他很樂意玩這種遊戲。要有人顯然不滿於現狀,主子冠禮之後,周顯諾竟想逼迫主子娶他的女兒!我在一邊看着主子微微上挑的眉角,明白這人的死期不遠了。
不久,主子便在選妃大典上選了周顯諾的女兒,封作皇后。冷眼看着歡欣不已的兩父女,我在心裏掬了一把同情之淚,但他們自己要找死,我也不會傻傻地跑去提醒不是?主子對周后極為寵溺,外人都當他是愛煞了這個女人,誰又知道他正一步步地佈局,將她的父親逼入死路呢?
一切都很順利,唯一意外的可能就是大皇子珏了。我布在棲鳳宮的眼線明明親眼看見他咽了氣的,誰知等到主子去看他的時候竟然又有了呼吸!當時主子云淡風輕地斜眼看了我一眼,卻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以為此次在劫難逃了,沒想到主子竟然放過了我。當時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理由,不過後來漸漸對主子了解更多了些,猜想大概是因為他覺得日子太無聊了,有些出於意料之外的事情來調劑下生活也不錯,那時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栽了?
大皇子很特別,在他人的眼中是個傻子,但我見他在主子面前卻精靈得不像話。他從來不胡亂哭鬧,只在有什麼需要的時候才出聲提醒一下,當然,這是在主子面前。雖然一歲走路很正常,但他卻是在爬都沒有過的情況下半個月便會走的,那學走路時的韌勁大概就是令得主子後來將他養在身邊的原因?
主子一開始對於大皇子並沒什麼不同,即使平日裏表現得多寵愛,卻仍是毫不留情地利用了他,這就導致了大皇子兩歲那次的中毒,隨後啞了,似乎也更傻了。我面上雖然不動,眼中肯定露出了可惜之色,主子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道了句:“凡事不可看表面。”
我想我是不夠聰明的,因為我沒聽懂主子的話。但他顯然沒興趣解釋,我也不敢追問,這事便被擱置了。一年以後,我終於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大皇子竟然自己看書了!我當時的驚訝可想而知,但主子卻似乎早就知道般,一點也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妥,還命人為他找了許多書來。
相信大皇子對主子的態度也是疑惑的,我常常看到他望着主子的背影或側面若有所思。一般的小孩做出這種姿式我肯定當他是發獃的,但大皇子這樣子我卻很自然想到了“沉思”這個對於小孩子來說太過深奧的詞,很奇怪,但又很自然。
主子也受到了大皇子的吸引,雖然這一點連我也不敢相信,但卻是實實在在的,不過主子太會偽裝,大概連他自己也迷惑了。大皇子落水,我看到了他的憤怒,雖然他隱藏得極深。落水的原因主子很清楚,但他只是叫三皇子璦去問了話便放過了他,其中的深意我是看不透的。
我不知道主子後來與大皇子談了些什麼,但大皇子突然就不啞了,也不傻了,主子封了他作太子。我冷眼旁觀,那些所謂的受了驚突然變聰明了之類的話根本站不住腳,這時便佩服起主子來,他是最早知道了大皇子的偽裝,這大概因為他自己本就是個偽裝高手,又怎麼會輕易被他人所騙?
主子雖是有着被欺騙的怒氣,但對太子應該是上了心,可是顯然太子並不領情,我忍不住出言提醒,看到他眼中的詫異,我知道自己逾越了,但卻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因為不想見到主子的心意被踐踏。好在太子是聰明人,之後的冊封儀式很順利。
太子遇刺這件事顯然刺激了主子,當他得知太子身邊的暗衛全滅的時候手震了震,雖然他的腳步仍如以往般堅定有節奏,但我卻能感覺到其中的慌亂,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毫無緣由的感覺。太子並沒有事,但我從這件事當中看了出來,主子是真的關心太子的。
父親疼愛兒子,這應該是值得欣喜的,但我卻總是惴惴不安,或許是因為主子日見熾熱的眼神?
那天夜裏,聽說太子喝醉酒了,而主子從雙玉宮中出來便有些不歡喜,後來覺思了半宿,幾日後竟然派太子去南方巡視!難道主子是因為太子跟他提出了這個要求所以才不高興的?我在心中猜測,但很快便不敢去猜了。
沉州瘟疫,主子剛一得到消息便急了,雖說太子不一定就會去沉州,但萬一一個控制不好,整個南方可能都傳開。好在上千的車隊必定行進緩慢,主子當時便派人前去追回太子車隊,只可惜張濤卻空手而回。若不是主子急得不得了,我大概會佩服太子的,不但甩脫了暗衛,後面的追尋竟然也是毫無結果。
主子耐着性子等了兩日,仍是沒有尋到太子,沉州方面還在等着回信,主子沉思良久,終於批了一個字:棄。
誰知太子竟然撞到了沉州!當主子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幾乎急瘋了,連下數道命令那人卻根本不願回來。後來得知太子將瘟疫完全控制住,主子既是欣慰又有些難過,或許他自己不明白是為什麼,但我在旁邊卻看得一清二楚。主子在矛盾中自我折磨,終於耐心被消磨怠盡,親赴沉州,然後走進了心之煉獄。
主子到邊沉州的第二天,太子首次拋開了猜忌,願意信任主子,可惜兩人的感情總是不能統一,當主子對太子有父子之情的時候,太子當他是陌路,當這感情化為更為纏綿的愛情時,太子卻又當他是父親了。天意弄人,然而苦的都是主子,當他眼角出現閃光的時候,我沉寂了多年的心也禁不住酸痛。
我不知道主子的感情能壓抑多久,但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痛,特別是太子冠禮以後。主子冠禮不久便即大婚,太子自然也不能免,這一點我清楚,主子更是清楚。
果然,太子冠禮第二日便有朝臣奏請為太子選妃。看着主子隱忍痛苦的背影,我首次對這些大臣產生了怨恨,這不是讓主子親手推自己入痛苦的深淵嗎?不過我更怨的卻是太子,為什麼他要答應?如果他表現出一點不願意,主子也可以很輕易地讓那些人至少短時間裏不再提,但他偏偏自願選妃。我想,更讓主子痛苦的便是他的自願。
主子大概也是恨着太子的,有時候我以為他會親手殺了太子,但他最後都沒有,也許終是捨不得?死了雖然不用交給別人,但卻再也見不到了。只是主子的情緒越來越難控制,大量的奴才因為一些小過失而被處死,宮中人人自危,這種情況持續到太子選好妃子以後。邱舒悅之長女,年已二十的邱毓馨,那個出了名挑剔的老姑婆。在得知太子妃的人選時,我一度以為太子是為了鞏固權勢,主子大概也是這樣想的,一時間有喜有悲,但人倒是平靜下來了,或者說掩藏得更深?
我一直擔心主子會壓不住這激烈的感情,以至於將他推入地獄,而這擔心終於還是實現了。大婚當日,太子笑意晏晏地扶住太子妃那一幕終於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主子的酒量極好,說是千杯不醉也不為過,但有時候這並不是好事。從殿中回到寢宮之後,主子一杯接一杯幾乎沒有停過,卻似乎越喝越清醒,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驚動了他,以至於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情。
但這事情還是發生了。
“令太子速來雲起宮,就說朕有要事相商。”
我驚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道:“主子,萬萬不可啊!”
主子冷冷了斜眼看了我一眼,道:“看來是朕小看了你。”
“主子!”我明白自己接下來的話會令我萬劫不復,卻又不得不說,因為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主子的,明知道將對他不利的事情,怎能眼睜睜地看着它發生?“太子殿下的性格雖然可伸可縮,但是一旦超過了他的度,便是倔強萬分,若主子對他,那必定是兩敗俱傷啊!”
主子果然震怒,將手中的酒壺狠狠地摔在地上,面色鐵青地喝罵道:“狗奴才,朕的事何時要你來教訓了?真以為朕離不開你了?”
我只能伏首道:“奴才不敢,只是奴才萬萬不願主子陷入那不可自拔的深潭。”
主子如我所料般向外命令道:“來人!把這奴才給朕打入天牢。”
“奴才,告退。”我恭恭敬敬地磕頭,然後起身整了整衣衫,拒絕了侍衛的押送,首次挺直了脊背,隨着他們走向天牢。
主子,我已儘力卻無法阻止你,但願,你能得償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