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再次發生（更完）

戈德里克從窗帘時隱時現的縫隙中看下去，忽然之間,彷彿風太大了,以至於阻塞了他的呼吸。

阻擋視線的樓梯,遵循創始人的意願慢慢讓開，戈德里克看到了地下室入口的薩拉查。

薩拉查站在地下室的入口，一動不動地，凝神遙望。

戈德里克知道,薩拉查在看他。

薩拉查看了戈德里克一會兒。他銀色的長發很少見地扎了起來,用一條墨綠的絲帶服服帖帖地束着，不再是隨意地披在肩頭，垂在腰間,或者隨隨便便地扎一下。他沒有帶包裹,沒有拿行李,甚至打扮的都不像要出門的樣子，反而像馬上就要踏上豪華馬車，去參加一場盛裝舞會。

可是戈德里克知道——他看見薩拉查的眼神就知道——薩拉查要走了。

果然，一個緩慢的轉身後，薩拉查銀狐尾巴般的長發在背後甩動飄拂，他邁開了腳步，沒有停頓，沒有遲疑。

戈德里克沒有挽留，沒有下樓，他轉身向霍格沃茨的最高處——塔樓樓頂衝去。

踏上塔樓樓頂的那一剎那，雨點就劈頭蓋臉地向臉上打來。

戈德里克凍得瑟瑟發抖，可是他沒有退縮也沒有想辦法避雨。

因為以前遇到下雨的時候，薩拉查的手臂，總會成為他遮風擋雨的羽翼。

如今，戈德里克的頭頂，只有灰濛濛雨淋淋的天空。

戈德里克緊緊咬着嘴唇。親愛的，我知道你要走了。

哈利無可奈何一起看着。我一直知道，我們總有鬧翻到不可挽回的那一天，只不過我我們一直在迴避我們的矛盾，也迴避了自己的內心。

戈德里克嘴角一直在下垂。薩拉查，為什麼從來沒聽你說一句“我愛你”？

哈利忍住其實根本不會流下來的淚水。薩拉查，為什麼你從來沒有用讓人能理解的語言，

說一句“我愛你”？

說過我們在自己的象牙塔和伊甸園裏，度過平靜甜蜜的一生。

可是，因為我的固執衝動，你的驕傲冷酷，把我們擁有的一切全毀了。

毀了就毀個徹底，我們都不是委曲求全的人，不會把心的碎片撿起來一片片粘好，還自欺欺人地說，我的心還是完整無缺的。

走了，就不要留下想念。

薩拉查，他一直非常殘酷，一個欺凌弱小者，一個狂熱的野心家。據說他的童年充滿了辛酸和不安全感，可是無論是哪一輩子，哈利始終沒有機會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只是通過鄧布利多的記憶，發現那個有些陰險惡毒的小男孩，卻沒有辦法體會他到底經歷了怎樣的日子。

我們終有一死，然後生活繼續。

戈德里克望着薩拉查遠去的背影，在雨中被打濕。他灰色的巫師袍被雨水漸染，灰色變成黑色，寬大的袍子濕了以後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薩拉查寬闊的肩膀和優美的體型。幾十年的時光，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迹，但是心，早已疲倦了吧。

在所有耐心、眷戀、寵愛和關懷，全都被他的任性、固執和不懂事給消磨光了。

看着薩拉查遠去的背影，看着他被雨水濕透的身體，戈德里克緊咬牙關，像一個努力忍住眼淚的孩子。

他的心情是難過到憤怒的。

薩拉查，你從出生開始，到墳墓結束，什麼時候說過真話，薩拉查？騙我的，你的承諾，你的誓言，全都是騙人的話。斯萊特林果然是不可輕信的。

今天，教堂的鐘聲很早就響起了。難道是順風的緣故么，教堂離霍格沃茨那麼遙遠，居然還會聽到鐘聲。是結婚典禮嗎？還是……葬禮？

這算是報應和懲罰么，薩拉查？年幼的我，因為青春期的叛逆和一怒之下的賭氣離開了你。

如今，年邁的你，在一個細雨蒙蒙的日子離我而去。

天空呈現着水墨渲染的顏色，就像你的眼睛，我的……薩拉查。

你有屬於過我么？如果你曾經屬於我，那麼因為什麼原因我們鬧翻到不可挽回呢？到底是為什麼，在一起那麼多年，卻最終走進了死胡同？

戈德里克不擅長思考這些用腦子的問題——一直以來，困難的、難以抉擇的問題，都被薩拉查打點好了，他只需要昂首闊步地向前走，時不時地拔出寶劍和魔杖，清掃鼻子下面的障礙就可以了。至於陰暗角落裏虎視眈眈的目光，薩拉查憑藉著蛇類的靈敏和精明，替他消滅得乾乾淨淨。

跟Voldemort在一起的日子裏，哈利有種被吃的死死的，處於絕對弱勢的地位——不敢違背，他，不敢違拗他，不忍傷害他……苦逼的哈利一直懷疑，該不會自己前生欠了Voldemort什麼吧？

現在總算弄清楚了，我欠你太多，以至於千年後，甚至在潛意識中，都不想再對你造成任何傷害。

我終於失去了你，薩拉查。

目睹了斯萊特林和格蘭芬多創始人的曠世絕戀，知道薩拉查——也就是Voldemort的前世——至死不渝地愛着，重生后頁無法忘記他的愛人——戈德里克·格蘭芬多，本來以為自己徹底解脫了。

呵，怎麼可能解脫。

因為，我就是戈德里克，戈德里克·格蘭芬多，霍格沃茨創始人之一，格蘭芬多學院第一任院長，不敗的騎士，薩拉查·斯萊特林唯一的朋友……和愛人。

戈德里克就是他，是沒長大的哈利，是沒經歷過人間疾苦的哈利，是格蘭芬多的哈利。

如今，長大了的、經歷過背叛、傷害和陰謀的哈利，從旁觀者的角度，無聲地看着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發生。

他真的很後悔，當初為什麼不能對薩拉查好一點，再好一點。一味地索取，索取，索取，直至榨乾薩拉查最後一滴愛。

戈德里克沒有追趕，沒有挽留，沒有呼喊，沒有流淚。他只是拚命睜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薩拉查遠去的方向，彷彿這樣就能把他留在心裏。

薩拉查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上。

可是薩拉查還留在戈德里克的視網膜上，留在心裏。

那時候的戈德里克還在生悶氣，他並不知道，那個不可磨滅的身影，會在心裏，折磨他今後那麼多年。

“你說過的，我的小貓，只要沒有被證明有罪，就是無辜的。我的罪名，你卻直接扣在我頭上。”

薩拉查坐在一片草地上，他一雙漂亮的手伸向天空。他眯起一雙銀灰色的眼睛，輕聲說：“雖然你不在我身邊，戈德，但是，我們在同一片天空下。”他的手握起又鬆開，嘆息一樣地說：“這麼藍這麼藍的天，像你的眼睛一樣。”他溫柔地笑了，伸向空中的手再次握緊，彷彿拉住愛人的手：“我覺得，親愛的，你就在我身邊。”

哈利覺得窒息了。薩拉查優美剛勁的手，彷彿握住了他的心臟，一點點收緊，收緊……

哈利屈指一算，發現薩拉查帶給戈德里克的快樂，遠遠少於帶給他的傷害。偉大的創始人啊，你是有自虐傾向還是別的什麼？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一個讓你傾盡所有去愛的人，是多麼不容易。許多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愛情，他們不過是從眾地談着戀愛，隨大流的相親，一成不變的結婚生子，然後與一個強加到生命里的人相伴到老。

都在忙着“談”戀愛，到底有誰曾經真正戀過，愛過。

如果有人碰巧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如果真的遇到了那個與你心意相通的人，如果確實遇到了那個無意中折磨着你、卻讓你甘之如飴的那個人……是應該感謝上帝，還是詛咒梅林？

因為愛情中，痛苦與歡樂永遠相伴而存，痛苦是愛情的組成部分。

遇到那個人之後，其他戀人，其他戀情，其他戀愛的記憶，全都成了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