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陀思妥耶夫斯基失去妻子的那天夜晚,他沒有說一句話。
沒有說一句話。
他只是默默地留下了一張字條,表明自己和妻子不得不因不便透露的原因而趁夜離去。
然後陀思妥耶夫斯基把兩張鈔票放在字條上,再用杯子壓住,然後緩緩坐在床邊。
自己的妻子就那樣安靜地躺在床上。
安靜地躺在床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緩緩、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將它呼出。
俄羅斯很冷。
1968年的俄羅斯,格外地冷。
許久之後,陀思妥耶夫斯基出現在小鎮外。
拖着一個重重的、重重的行李箱。
被吸血鬼咬噬的人,通常只會有兩種下場:
如果吸血鬼只吸了一少部分血液,受害人將會在不久之後蘇醒,變成一隻後天感染型吸血鬼;
如果吸血鬼吸取的血液超過了這個人體質的承受能力,那麼受害者將會死亡。
通常,後者的情況都並非是死於失血過多,而是亡於被吸血鬼吸食並大量失血的雙重受創。
絕大多數情況下,獵食的吸血鬼都會選擇第二種獵食方式。畢竟,在自己時常出沒的獵食領域裏增添一隻自己咬噬感染的吸血鬼,會大大增加獵食難度,和需要獵取的血量。
出於種種原因,極少有吸血鬼會願意接納自己咬噬的同類。
所以,只好殺掉“食物”。
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妻子並不是這樣死去的。
要麼是同樣變為吸血鬼,擔當咬噬自己的吸血鬼的助手、隨從或僕役,要麼就是當場死亡,這才是相對平常的下場。
但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
陀思妥耶夫斯基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行走在小鎮邊緣的曲折小道上。
眼前浮現的,卻還是許久前所看見的畫面。
妻子就那樣躺在床上,膚色蒼白。陀思妥耶夫斯基仔細勘察過妻子的模樣。緊閉的眼皮下那對細長的瞳孔,柔軟的嘴唇后森白的犬齒,以及雪色的頸子上那兩個觸目驚心的紅色小孔……
自己的妻子,是變成了吸血鬼之後,又被再度殺害的。
通常吸血鬼咬噬了獵物之後,如果“獵物”能夠變成吸血鬼,也需要經過15分鐘到半小時不等的復蘇時間,這還只是較快的情況。如果在復蘇的過程當中被殺死,那麼被害人將以人類的身份死去,他永遠也不會擁有吸血鬼的外貌特徵,陽光也無法焚毀他的屍體。
陀思妥耶夫斯基下找酒再上來,不過幾分鐘的時間。
幾分鐘的時間,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名人類咬噬成完全的吸血鬼,讓她蘇醒,然後再殺死她,讓她以吸血鬼的身份死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拖着行李箱走着,走着。
他知道,擁有這樣實力的吸血鬼,他一個人絕無法與之抗衡。
至少,現在的他絕不行。
陀思妥耶夫斯基繼續行走着,腦海中想着忘記許久的克格勃法則。
在危急時刻,不可以顯露表情,不可以哭泣。
在危急時刻,不可以顯露表情,不可以哭泣。
“在危急時刻,不可以顯露表情,不可以哭泣。”陀思妥耶夫斯基背誦般說著。
痛哭流涕。
一個月後,莫斯科盧比揚卡廣場,大內的某間小屋裏。
這間小屋沒有窗戶,屋裏卻有陽光;沒有門,屋裏卻有兩個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知道你絕不應該回來。”桌子後面,把臉隱藏在風衣衣領的陰影里的男人說道。
“以克格勃的身份我絕不該回來,”陀思妥耶夫斯基面無表情說道,“所以,我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回來。”
“克格勃沒有朋友。”男人反射一般飛快脫口。
“除了你。”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應,斬釘截鐵。
男人沉默了很久。
“不要嘆氣,克格勃不該嘆氣。”陀思妥耶夫斯基說道。
“我沒有嘆氣。”男人說。
“從你的眼神里,我看到你在嘆氣。”陀思妥耶夫斯基毫不遲疑。
男人聞言,把臉從衣領的陰影里挪出來,露出一雙瞎了10年的眼睛:
“從我的眼神里能他媽看到東西嗎!!!”
“我這一個月過得太黑暗了,我拿你舒緩一下緊張情緒。”陀思妥耶夫斯基蹦蹦跳跳說道。
“這玩笑你開了七八年了你開不膩歪嗎!!!”男人繼續嘶吼。
“沒膩歪,我樂在其中。”陀思妥耶夫斯基蹦蹦跳跳說道。
“還有你蹦個屁啊!!!”男人吼道。
“顯得活潑嘛,”陀思妥耶夫斯基蹦蹦跳跳說道,“咦,你瞎了十年聽力果然變敏銳了啊,這都能發覺。”
“蹦蹦跳跳誰聽不出來啊!!!!!”男人把面前的小書桌掀翻。
“你,要幫助我。”陀思妥耶夫斯基蹦蹦跳跳閃開小桌子。
“別他媽蹦了!!!!”
就這樣,兩個人整整鬧了一個小時。
“好,你要我幫什麼,你自己說。”瞎眼的男人氣喘吁吁說著,小桌子早就被他摔爛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於是點點頭,揉揉自己鼻青臉腫的面容,平靜說道:
“那個吸血鬼在我下的幾分鐘時間裏對我妻子下了毒手,在這幾分鐘裏,他把我妻子咬成了吸血鬼,又殺了她,並且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就消失了。”
瞎眼男人眉頭緊鎖:“他對你下手了嗎?”
陀思妥耶夫斯基搖搖頭:“我這一個月來刻意活得非常高調,可是至今為止他也沒有攻擊我。”
瞎眼男人聞言,眉頭鎖得更深了。
“會是他嗎?”瞎眼男人嚴肅道。
“一定是他。”陀思妥耶夫斯基咬牙,“會用如此對待克格勃、並且有這個實力的吸血鬼,只有布魯斯。”
“只有布魯斯。”瞎眼男人點點頭,堅定地重複道。
“我想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篤定說道,“用了一個月時間,我想好了。”
“你一個月前就已經想好了。”瞎眼男人卻說道。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愣。
瞎眼男人抬起頭,笑了:“如果你還是我認識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片刻后,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笑了。
瞎眼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最後一支,拿去。”
“你放在口袋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驚。
“我當然知道你要來,別忘了我們是幹什麼的。”瞎眼男子微笑道。
陀思妥耶夫斯基百感交集,良久無法言語。
“我……”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後說道。他第一次遲疑了起來。
“其他的那些東西,我會安排人和你去拿。去,去了就再也別回來了。”瞎眼男子語氣傷感,卻堅定,“不過,這麼多年以來,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
“?”陀思妥耶夫斯基。
瞎眼男子由衷地笑道:“論政治手腕,你遠不如我,可說起身為一名克格勃的綜合素質……恐怕這整座大也沒有人及得上你。”
“哈哈,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說著,推開地板上的活板,“加油老朋友,只要你勤於鍛煉,總有一天你也能看見我的車尾燈的。”
“你……哈哈哈哈哈!你這小子,還是這麼的驕傲啊,哈哈哈!”瞎眼男人說著,揮揮手,“目送”陀思妥耶夫斯基進入活板門。
等等……
目送??
瞎眼男子摸了摸自己瞎了十年的眼睛,恍然大吼道:
“我看見個屁車尾燈啊!!!!!!!!!!!!!!!!”
一天之後,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帶着一個小盒子,和慢慢一整箱資料。
鐵血,只是蘇聯的外在表象。沒有任何一個強大國家能真正像它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風光。
蘇聯的紅色歷史當中,不乏和吸血鬼勾結的最陰暗的往事。
1968年,蘇聯政府對待吸血鬼的政策,表面上是趕盡殺絕,可實際上卻維持着一種即合作又抵禦的複雜關係。
蘇聯的統治需要吸血鬼的力量,可作為人類,對“以人血為食的生物”自然一定會有不論如何也無法磨滅的、根深蒂固的敵視。
基於這種敵視,蘇聯需要一股強大的力量來對吸血鬼施以監視和震懾,甚至制裁。
克格勃滿足了國家的需要。
克格勃雖然是人類,但那種強大而詭秘的冷酷力量卻幾乎超越了定義着人類的最後邊界。
更甚的是,一半以上的克格勃,都是純戰鬥型的超能力者。
沒錯,超能力深度研究乃是克格勃特工的一大重要任務,超能力的存在對克格勃來說根本不是秘密。
綜合以上,克格勃終於成為了最能威脅到吸血鬼勢力的絕強人類力量。
但所謂威脅到吸血鬼勢力,也只是震懾着絕大部分吸血鬼而已。
總有一些吸血鬼強者,就算克格勃也無法與之抗衡。畢竟俄羅斯境內還是有親眼見過數代沙皇的吸血鬼存活。
這些可怕的吸血鬼當中,有一隻名叫布魯斯。
陀思妥耶夫斯基拿着從舊長官那裏得到的全部。
陀思妥耶夫斯基並不是超能力者,可他的整體實力,就連那些擁有強大超能力的克格勃小夥子們也望塵莫及。
他現在拿着的這一整箱資料,就是他運籌帷幄的籌碼,而他手中緊緊攥着的小盒子,則是這一切一切的最終關鍵。
“這盒子裏裝的東西,可以說融合了這一百年來全部的尖端科技啊,”陀思妥耶夫斯基用純正的中文喃喃自語道,“真可謂是百年好盒。”
陀思妥耶夫斯基打開箱子,箱子裏,全部都是資料。
【布魯斯,常年與克格勃作對的超強吸血鬼。國籍:疑似沙皇俄國。年齡:不明,但至少不少於三百歲。超能力不明。已確認的魔法能力:
精神重壓,日光隔絕,回憶世界……】
【……記憶分為很多種,如片段記憶,刻痕記憶,碎片記憶,複數加強型記憶等等……
刻痕記憶,指的是某些重大而難忘的經歷所造成的深刻記憶,比如極其感動的溫馨時刻、難以磨滅的悲傷往事、永生不忘的巨大災難等等。這類記憶當中以負面的記憶居多,故又稱創傷性記憶。
複數加強型記憶指重複十幾次、幾十次甚至上百次的類似事件,這些事件融合在記憶當中,由於其重複次數的累積而使記憶當中的某些細節變得難以或忘。例如自己念過的高中的名字,自己初中的班級等等。
碎片記憶,指類似日常生活中瑣事的記憶,或者潛意識裏覺得只要短暫記住就好的一些事宜。這類記憶會在短暫時間內變得尤其深刻,但是在一段時間過後卻會忘記得幾乎蹤影全無……】
【據可靠考證,吸血鬼布魯斯將人送入回憶片段內的魔法極其強大,被送入回憶世界的人,在回憶世界裏無法發覺異狀,那是由於在回憶世界當中,被害人將只會擁有“當時”的記憶,而不具備之後的記憶,故有強烈的身臨其境感,讓被害人誤以為那就是當時的世界。】
【……布魯斯無法將人送入到極其平淡的回憶片段中,例如,如果昨天夜裏你過得和以往三十年的任何一天都非常類似,沒有絲毫可圈可點的地方,過了一段日子之後你也將不會記得昨天夜裏發生的任何事情,那麼布魯斯就無法將你送入昨天夜裏的記憶世界當中。原因是,布魯斯的魔法可以讓你擁有過去的刻痕記憶,複數加強型記憶等等,卻無法讓你恢復當時的碎片記憶。關於這一限制的原因,研究表明很可能是由於在人腦中儲存刻痕記憶、複數加強型記憶等記憶的細胞和儲存碎片記憶的細胞有明顯的不同,不過這一假設並沒有得到證明……】
【據可靠消息表明,布魯斯無法將人送入40年或更久以前的記憶當中。其中40年是指完完整整的四十年,既是40*365*24=350400小時。為了獲取這一條消息,我們曾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邊看着資料,一邊思考着。
最後,他打開盒子,拿出那管珍貴的特製注射器。
陀思妥耶夫斯基打開注射器,扎進自己的左臂。
然後將其中的全部藥劑推送進自己的血管里。
片刻之後,未滿40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對着鏡子抬起頭。
鏡中出現的,是一名白髮蒼蒼的乾瘦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