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李姐啜飲一口紅茶。

她不施壓，也不釋壓，全然一副閑聊的模樣。

陳瑜燕坐在她的左邊，很有些忐忑不安，面前的咖啡一口也沒動過。

而就連阿麥克也跟來了，他坐在陳瑜燕的左邊。他不說什麼話，嘴卻不停，聖代已經叫了第二杯。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歡這家休閑餐廳。

坐在桌子對面的，就是這張單子的當事人。

嚴格來說算上陳瑜燕的那張，他其實是兩張單子的當事人。

張翼德。

張翼德坐立不安，時而多動症一般扭曲自己的身體，時而暴躁難掩。但他總是在刻意壓制住自己的情緒，一直沒有從座位上離開。

因為就連張翼德這種混蛋也知道，在南城區，有一股不到萬不得已，最好千萬不要違背的公信力。

這股公信力經常為大對數人共同的利益周旋，如果貪圖一時之快而違抗這股公信力，絕對會付出付不起的代價。

這股公信力不是一個組織，不是一股勢力。

而是某一個人的人格魅力。

這個人就是李姐。

“說什麼你的存在對大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還不也是相對而言！你為他們說話，但你為我想過嗎！”張翼德低吼道，但他根本絲毫聲勢也沒有，整個人卻彷彿泄氣皮球頹喪在座位上。

“可是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是你自己遭遇到了你平常對別人作出的那些惡作劇，你難道不會生氣？”李姐說。

張翼德不回答，只是一副忿忿的樣子。

“將心比心嘛。”阿麥克含含糊糊附和，咽下最後一口聖代。

張翼德一瞪眼：“你住嘴，善男信女姐弟戀二人組。”

陳瑜燕兩手一緊。但她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

李姐看着張翼德。

毫無疑問，張翼德是個極端壓抑的人。

壓抑到非得用極度惡質的惡作劇來排解胸中的黑暗躁動。

李姐輕輕嘆一口氣，說道：“壓抑到這種程度，一定經歷了非常不痛快的人生。”

本來一臉複雜扭曲的張翼德，聞聽此言突然重重一愣。

“如果方便的話，介意和我們講一講嗎？事實上如果你把心裏的不痛快講出來，往往真的就會舒服許多。”李姐緩緩說道，溫和地看着張翼德，“如果不喜歡對這麼多人傾訴，你隨便找我們哪一個說說都可以，我們另外兩個可以去處理下一個單子。”

阿麥克詫異李姐為何當著當事人的面說出這次談話的任務性，通常這樣會讓人覺得不受尊重。

但他更加詫異的是，為什麼李姐會覺得張翼德是經歷了什麼才變成這樣。這傢伙不是單純的混蛋嗎？

“…………誰要和你傾訴了？”張翼德說道，但渾身暴戾的氣勢已明顯潰散。

“那你閉嘴就好了，反正我也不想聽。”李姐隨口說道。

阿麥克一滯，這是什麼話！

但張翼德卻瞬間爆發，猛一錘桌：“干！我偏要說！”

錘完桌子，張翼德馬上正襟危坐，巨細靡遺地從頭講起自己的故事來。

阿麥克佩服地看看李姐，恍然大悟。

原來張翼德這孫子根本不需要被尊重。

“我上高中的時候，是遠近聞名的超強不良少年。”張翼德說道。

眾人點點頭。這個他們都有耳聞。

“我甚至，還是南高的龍頭老大。簡直就是威風八面。”張翼德說道，卻絲毫看不出他有什麼威風的神色。

“我是真的威震四方，在當年，其他幾間學校的不良少年光是聽到我的諢名都會嚇破膽。”張翼德說著，逐漸進入自己的回憶，“說來也是老天爺讓我混黑道，你們也知道我的本名？根據這個名字，你們猜得出我當年的諢名嗎？”

阿麥克點點頭：“你叫張翼德，名字這麼得天獨厚，想必諢名也一定是賽張飛、活張飛、丈八矛翼德這種響亮的詞彙，所以……”

“沒有錯。”張翼德打斷阿麥克，“正是因為我名叫張翼德，所以我的諢名就叫做關羽。”

“憑什麼啊！！！！！！！！！！！！！！！！！！！！！！！！！！！！！！！！！”

但陳瑜燕的心跳卻有些加快。

南高，就是她和張翼德共同念的那所高中，那間載滿回憶的學校。聽張翼德這麼說，她也回想起了那些滿載青澀與心動的回憶。

張翼德低着頭，繼續說道：“實際上，當年我還是高中部老大的時候，就有一個大煩惱，這個煩惱也只有我身邊的幾個親信小弟知道。“

“是什麼呢？”阿麥克。

張翼德咬牙：“我有超能力。”

眾人聞言對望，相視一笑。

“我就知道你們不相信，這些年來我早就習慣了。”張翼德全不在意，用看開一切的語氣，“但你們絕對想不到這確實是真的，也絕對不知道這個超能力給我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困擾？”

“我的超能力……是一個極端糟糕，糟糕透頂的超能力啊！綜合發動條件以及現實世界的真實狀況來說，我的超能力……根本就是廢料！殘渣！被別人奚落的笑柄！就連我那幾個小弟也因為這個超能力而笑話我，經常搞得我顏面無存啊！！”

阿麥克和李姐聞言一愣。

這個遭遇固然悲慘，但就因為這麼點挫折就變成了今天這種令人厭煩的混蛋，只能說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可現在的問題並不在於這些。問題是在於，張翼德的這番煩惱，這麼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陳瑜燕卻，徹底啞然。

她何曾想過，她一直愛戀着的人，竟然擁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煩惱。這個人，更因為這煩惱自暴自棄，落得如此田地。

“你們不理解。”張翼德說道，充滿悲痛。

李姐和阿麥克，不約而同望向陳瑜燕。

而陳瑜燕，則目不轉睛地盯着張翼德。

這種氣氛，這種心中的感覺，這思緒當中脈動着的微妙情緒……

“我理解的。”陳瑜燕終於按耐不住，開口說道，“我全都理解的，你的煩惱，你的心意，我全都了解。”

張翼德一愣。他緩緩抬起頭，望着眼前美麗女子，看到她無比真誠的眼神。

那真誠得讓人無法等閑視之的眼神。

這時間，再也不用多說一句話。

“算了，反正這只是件小事。”張翼德滿不在乎說道，打了一個哈欠。”

“……………………啊？？？”

“沒錯！！”張翼德說道，抖擻掉懶散之氣，把整個人的氣勢都換成一種喪心病狂的猙獰悲痛！！

“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當然不是這件事！！！這算什麼屁事啊！！！讓我變成現如今這種變態模樣的慘劇，是因為……是因為……我一直深深愛着一個女人啊！！！”

“………………啊？！？！？！？！”

張翼德猛地抬頭，四顧一切。

陳瑜燕心裏猛地一揪。

張翼德雙手握拳：“我一直深深愛着一個女人，我為了她，排除萬難還沒正式入行就金盆洗手，辭掉了保送入黑幫大派前線堂口的機會，不畏得罪幫派老大，毅然決然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因為我知道，江湖中顛沛流離的生活根本不能給她真正的幸福快樂，只有積極向上的人生才能帶給她美好的未來。可……可當我拼盡這全部的努力，終於有了一份正當的職業之後，我讓我過去的小弟去詢問我愛的女人。然後我聽到噩耗，就是……這女人已經嫁人了！！！”

張翼德怒吼，雙眼隱隱泛着淚光。

陳瑜燕則渾身巨震，如遭五雷轟頂。

阿麥克想起，陳瑜燕這一生當中根本就沒有結過婚。那麼這也就意味着……

張翼德萬分悲痛說道：“她嫁的那個人英俊瀟洒，器宇軒昂，英俊不凡，家財萬貫，他身上隨便一個細節挑出來，都是我一輩子也達不到的！他一個月就能賺到我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你們說，我拿什麼去和他爭！更何況他們已經結婚了！已經結婚了！！！”

原來如此。

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了一個那樣的男人，自己和他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判，難怪張翼德會消沉扭曲到如今的這個模樣。

而從他現今的行為，和直到今天談起這件事仍然是如此悲憤來看，他對他口中的這個女子，仍然懷有深沉而巨大的愛。

李姐看看目瞪口呆的陳瑜燕，又看看悲痛萬分的張翼德，心裏暗嘆一聲。

她想起了一句忘記從哪裏看來的話：對你愛的人越卑微，對愛你的人就越殘忍。

李姐也知道，陳瑜燕從來就沒有結過婚，但她還是抱着最後一線希望，為陳瑜燕抱着最後的希望，開口說道：“我學過一些看相的方術呢，我看你的面向，你心裏面深愛的人，一定是陳小姐對。”

阿麥克聞言一怔！高招！！

張翼德又不知道陳瑜燕姓什麼叫什麼，問他陳小姐他也想不到是眼前這位大美女。

“當然不是啊，陳小姐是哪位啊，真是的。面相這種東西不準啦。”張翼德隨口說道。

阿麥克瞧了一眼陳瑜燕，她早已面如死灰。

接下來的對話，陳瑜燕一句也聽不進去，也一句都沒有記住。

總之在李姐的勸說和阿麥克的威嚇之下，張翼德終於答應，自己以後的行為會儘可能收斂一些。

張翼德頹喪着妥協的模樣完全沒有身為流氓的狠勁，看來悲傷真的能夠徹頭徹尾改變一個人。

張翼德說他還想喝點酒，於是李姐等人留他自己在店裏，三個人一同出門。

門口有一輛車，是等候多時的居酒屋老闆。

“小姐，你……”老闆對陳瑜燕說道。他早聽說了陳瑜燕來此是為了見張翼德。

“忠叔，我好想吃你做的大馬哈魚籽手卷哦。”陳瑜燕說道，竭盡全力保持着自己的微笑。

是了，阿麥克想起居酒屋老闆是叫做阿忠。

阿忠低嘆一聲，開開車門讓陳瑜燕進去，又回頭禮貌地朝李姐二人點點頭。

阿忠知道，小姐雖然非常愛吃大馬哈魚籽手卷，但只有她非常非常傷心的時候，才會吃這種食物。只有這樣東西能夠暫時緩解她的悲傷。

雖然也只是暫時而已。

阿忠的車載着陳瑜燕遠去消失，阿麥克和李姐看在眼裏，心裏也落寞莫名。

誰曾想到，自己心裏住了十幾年的人，心裏也同樣住着另一個人。

哎，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