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針尖,麥芒
灰袍老者點了點頭,向著身後的隨從招了招手,後者會意轉身進入內堂,不一會兒,取出了一炷香,想來這樣每次大小考核之時發生的文人鬥氣之事,並不少見。
“咳咳,”灰袍總監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既然你二人無異議,那麼老夫說明下規則,由老夫出題,一炷香內,所答量多為勝,量同者,質優為勝。”隨即稍稍抬手,一絲青煙在這堂中縵起。
那總監略微沉吟,這才張口說道:“今日恰逢人才選拔,得見諸多同僚後生,老夫才不,出幾道題考驗考驗後輩,此次不作任何加分項,若有人吟得佳句,也可交流,共同進步。首先,第一題為對下句,上句為,”老者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山徑雲深燕語細,請作答。”
王公子利落踏前一步,白皙的臉蛋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從小到大,就沒人忤逆他:“桃園日麗鵑音清。”此句一出,圍觀的人有搖頭思索者,也有點頭稱讚者,聽得旁邊的動靜,王公子的此刻感覺飄飄然了,就像十三歲那年,第一次進宜春院的感覺。
“嘎嘎,王兄對的此句絕妙啊,妙啊!”鴨公嗓擠在人群中,咧着大嘴巴叫了起來,旁邊的幾人也是紛紛附和。一個小弟模樣的悄悄捅了下老大,輕聲問道:“老大,怎麼妙啦?”鴨公嗓手中摺扇“啪”的一合,搖頭晃腦地說著:“你看吶,上句有鳥,下句也有鳥,鳥鳥呼應,豈不妙哉?”
此言一出,旁人轟然發笑,人群深處更有戲謔的聲音傳來:“嘎嘎,兄台果然見解獨到,是在下輸了,哈哈。”那小弟也呵呵直笑,眉飛色舞的說道:“老大,他們誇你吶!”
鴨公嗓暗爽不已,故作瀟洒的甩了下頭,雖然額前並無發縷垂下,手中摺扇“啪”地一打:“那是當然,你多學着點…”灰袍老者瞥了一眼鴨公嗓,表面上雖無多餘表情,但心中卻暗道:不學無術。
慕川看了一眼王公子,後者頭顱微昂,笑意盎然的臉上就差寫上了我贏了快認輸的字樣了,慕川搖搖頭,旋即說道:“學生所對下句為,河床柳綠鸝鳴歡。”
慕川所對之句,也算是引得了滿堂喝彩,灰袍總監心中暗贊,想來這次選拔,人才不少。
沒料到慕川也能對的上來,王公子的臉有些發青,譏誚的說道:“今天街上的狗有些多,你出門應該踩了狗屎吧?”說完,周圍又是一陣奉承聲,鴨公嗓更是一陣囂張的大笑。聽的那灰袍總監皺了皺眉頭,對這紈絝的感官差到了極點,旁觀之人都覺得這王公子未免有些張狂了,更何況他對面那位血氣方剛的少年郎。
慕川臉色一寒,泥人尚有三分火氣,那王公子既願為針尖,他慕川說不得也要當回麥芒。當下冷眼回道:“是啊,今天的狗有些多,還隨地拉屎,在我們村,這些狗早就被亂棍打死了。”此言一出,周圍那些身着寒酸的學子都是暗暗點頭,畢竟慕川還是跟他們同屬一個陣營的,這波一換一,不虧。
“你!”王公子怒喝一聲,拳頭緊握,面色陰沉,就算是他老爹,也未曾對他說過狠話,更何況這些鄉下來的泥腿子,看着對面與他差不多一般高的少年,王皓有些怒火中燒。
香煙裊裊,紅點停在了半段的位置。四目相對,瀰漫的淡淡煙氣讓王公子的臉看起來有些猙獰。
現場的氣氛有些微妙,不少人已經悄悄往後退了退。但一句蒼老的喝聲打破僵局:“肅靜!在此喧鬧成何體統!”灰袍總監雙眼掃過香,頓了頓說道:“下一題,以夜月為背景,作詩一首,時間半柱香。”新的題目一出,現場不少人加入了沉思的隊伍,畢竟這是總監出的題,天知道過幾日的考試會不會有類似的,要是蒙對了這千軍萬馬的獨木橋可以擠掉好多個人了。針鋒相對的二人也不再浪費時間在對視上,也都低頭思考起來。
青藍色的煙氣妖嬈舞動,暗紅色的香頭明滅閃爍。
“時間到,你二人可否作出?”灰袍總監的話將場中之人的思緒拉了回來,那香頭也在總監話音落下之時,徹底灰暗。
“哎,羅兄,你是否完成?”
“為兄就差一句,這時間有些短吶,不知何人能做的出來…”
“我倒是作出一首,但這工整,哎不說也罷。”
“啪”熟悉的一聲摺扇聲,鴨公嗓搖頭晃腦的開了口:“在下不才,但也做出了一首。”這句話令灰袍總監都為之側目,周圍的小弟趕忙說道:“老大,說出來讓我瞻仰下。”鴨公嗓眯着小眼,甩開摺扇,搖頭晃腦地做足了姿態才開口說道:“天黑就是夜,亮着則為月。天黑好辦事,共赴溫柔鄉!”
場中再次響起鬨笑聲,王公子有些頭疼,以前怎麼沒發覺這貨這麼智障,灰袍總監搖了搖頭,果真是紈絝子弟,不過有一說一,經他這麼一打岔先前緊張的氣氛有些舒緩,墨水沒幾滴,壞水還是有半肚的。
王公子瞪了鴨公嗓一眼,恨恨地說道:“你閉嘴。”轉眼對上慕川:“土包子,上一題是我先開口,那麼這次到你了。”
慕川露齒一笑,如沐晨風。“那麼你聽好了。”對那灰袍總監行了一禮道:“總監大人,學生所作詩句為,夜下伊人橫笛吹,何人解語何人悲。愁入流水水輕泣,落花含淚冷清輝。”
“好!真是凄美的意境。”聽得慕川所作的詩句,眾多少年少女撫掌讚歎,王公子的臉再一次陰雲密佈,死死盯着慕川,恨不得把他扔進他府里那頭青眼狼的狼窩裏。
“王兄,可不能輸給他啊,要是不行,把我這首拿去用。”鴨公嗓的聲音強勁的穿過王公子的腦海,這讓他雙眼有些發黑。轉過頭,發紅的兩眼盯着鴨公嗓:“我說過,我讓你閉嘴!”鴨公嗓縮了縮頭,他沒文采是真,但他又不傻,這時候去觸王皓的霉頭這事緩了少不得他喝一壺的。王皓深吸口氣,緩緩對着慕川說道:“雖然你確實有兩把刷子,但我不可能輸給你,聽好了本公子作的詩句是,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闌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暖色,蟲聲新透綠窗紗。”
慕川聳聳肩,並不回答。圍觀的學子又一次熱切討論了起來,不管如何,這兩個人的水平還是要高上他們不少的,一些心理自卑者都打起了退堂鼓,尋思着這試考還是不考了。灰袍總監在心中略微對比,便撫須而笑:“你二人悟性可嘉,文采卓越,算作平局就可,此事就這樣過了,如何?”不用說,這灰袍總監算是起了愛才之心,打算做個和事老了,兩個少年的資質算得上百里挑一,二人說不定今後同朝為官,此時和解也算結份良緣,日後好相見。
慕川雖然對王公子先前所說的話氣憤異常,但生性平和的他卻不想因為只是一個誤會便在鎮裏結下冤家,剛才可是依稀聽到,這傢伙是鎮裏首富的獨子。思想交鋒之後,慕川笑道:“學生聽從大人安排。”灰袍總監轉身望向王公子,其意不言而喻。
王公子臉色紅白變幻,呼吸急促幾下,但不稍會兒胸口卻緩緩平靜下來。
“土包子,你確實有幾分本事,但鄉下土狗就是鄉下土狗,你認為能和山林猛虎平起平坐?我王皓,不可能與你平局,更不可能輸給你。”
“你我今日必要分個勝負!你我各出一題,你敢還是不敢!?”
“這麻衣少年倒是生性溫和,謙遜有禮,倒是這錦衣少年,鋒芒過剩,若是二人日後政見不同…”灰袍總監心中暗暗想道。
望着咄咄逼人的王皓,少年的溫和蕩然無存,心中只想讓這盛氣凌人的貴公子,低頭認錯!
“有何不敢!”
官府外,暗處,依稀傳出沙啞的對話。
“師兄,好悟性。”
“恩,只是不知苗子如何。”
一株古樹,虯枝纏繞,樹下往上望去,碧綠的傘蓋遮住一方天地。樹下坐一老者,面容清瘦,身着青衫,與那古樹似乎相融一體。
微微抬了下眼皮,輕聲笑道:“有意思。”
重新閉上眼睛,周身唯有樹葉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