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有志少小莫相輕,他朝文武許安邦

第二十三回 有志少小莫相輕,他朝文武許安邦

巳初時分,齊天一行到得宣城。自西漢元封二年設丹陽郡以降,歷朝歷代均有名士出守,後世致有“上江人文之盛首宣城”之贊,“宣城自古詩人地”之譽。

其地所產宣紙,純白細密,色澤光鮮,久藏不腐,百折不損。並徽州之墨,端州之硯,湖州之筆,為文房四寶,飲譽海內。

域內襟山帶水,敬亭、柏視、水西、龍鬚四山疊翠;青戈、水陽兩水相依,南漪、太平、青龍三湖交映,佔盡東南形勝。

三人進得城去,齊天向傾城問過一錠碎銀,跳下車來,高舉過頂,揚聲道:“路過的父老鄉親,借問貴地有何跌打名醫,在下自有重謝。”

這招他從黃清哪裏借鑒而來,現學現賣,效果大是不凡,一言甫畢,四面八方立即有人應和。一人大聲道:“這位公子,‘杏林’謝伯欽謝師傅的接骨術最是高明不過。”

旁邊一人抗議道:“謝師傅的醫術是不賴,可比起‘桑園’陶屯田陶師傅又差了一截。”又一個人辯駁道:“別看兩位師傅名聲響亮,不過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比起三代祖傳的王師傅,只怕還多有不如。”

齊天皺眉道:“哪位師傅離的近些,相煩領路。”最先推許謝師傅的那人,得意揚揚的從齊天手裏接過銀子,奮力擠開人群,昂首挺胸而去。

齊天牽馬尾隨,走了一程,他惦着馬老漢的傷勢,漸漸不耐起來。那漢子倏地伸手一指:“這便是了。”他順眼望去,只見一家破舊的店面,門上懸着一方匾額,寫着“杏林”兩個大字,裏面影影綽綽的人聲鼎沸。

那漢子道:“說起謝師傅的醫術,不是小人吹噓,方圓百里之內,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口才便利,越說越是通暢,直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只是限於學識,遣詞殊無新意。

傾城聽他大話連篇,老大不耐,板起臉道:“啰啰嗦嗦的,小心姑娘反悔,把酬勞要回。”那漢子一聽要把銀子索回,閉上嘴巴,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齊天扶着馬老漢下車,三人進得屋去,只見鋪子中間,擺了一張涼床,上面棉被高疊,趴着一個又白又胖的中年男子,穿着犢鼻內褲。

一個禿頂精瘦的老者,圍着涼床遊走,雙手連珠價的在那白胖男子身上拍推揉捏。屋子四角架着四隻火爐,爐火興旺,滿室溫暖。

涼床周邊圍着七個衣着奴僕打扮的人。只聽那白胖男子殺豬一般嚎叫不止,也不知是舒服之極?還是痛苦之至?兩旁的僕從不停地大聲呼喝。

這一人道:“謝老頭,你找死么?”那一人道:“快輕點,傷着我家少爺,可不得了。”又一人道:“到時別說傾家蕩產,就是把你祖宗都挖出來也賠不起。”

齊天氣沉丹田,揚聲說道:“哪位是謝師傅?”聲音激越,將那四角的火爐震得嗡嗡作響。眾人耳膜鼓盪,一齊安靜下來。齊天自己說完,也不由一愣,數日間不期功力竟然精進如斯?

那禿頂的老者答道:“老朽便是。”他知悉但凡來此,多為醫治而來,也就不說有何貴幹了。齊天作了一揖:“在下一位長輩不幸骨折,聞道先生醫術高明,蒙人指引,特來求診。”

一個僕從大聲道:“謝老兒正忙着呢,那有時間理你長輩的死活。”另一個接口道:“哪兒涼快上哪獃著去,可別自討沒趣。”

謝伯傾逕自道:“公子稍等片刻。雲兒。請座,奉茶。”一個青衣小廝應了一聲,貓腰從人叢中鑽出,將齊天三人引至西首坐下。

傾城屁股還沒坐熱,騰地站起身來。齊天心頭一跳,見她擠將過去,將外圍的僕從撞得東倒西歪,心中大感不妙,果不其然,那些人不是破口大罵,就是言語輕佻,更有甚者毛手毛腳的。

齊天本要喊住,當此情形,可謂過猶不及。他暗地嘆息一聲,只聽一陣“啊唷”之聲,跟着“撲通”大作,七人盡被傾城拋出店外,疊羅漢似的堆成一座肉塔,下面的被壓着掙扎不開,手舞足蹈的,遠遠望去宛如划水的烏龜。那白白胖胖的男子聽見響動,翻轉身來,蜷成一團,身上的肥肉簌簌抖個不停。

傾城捋起袖子,問道:“那裏不舒服,需要姑娘幫忙么?”那白胖男子聽着外面慘呼連連,心中驚魂不定,囁嚅道:“不……不敢有……勞。”

傾城右手握拳,左掌壓在上面,用力一拗,關節中發出一陣“格格”的脆響,嫣然道:“不客氣,姑娘最愛助人為樂。”那白胖的男子聽着心驚肉戰,顫聲道:“一點小……小毛病,這會全……全好了。”

傾城臉色一冷道:“既然好了,還賴在這裏,是不想勞姑娘動手?”那白胖男子“呼”的一聲,蹦下床來,連衣也不及穿,三步當兩步,亡命似的衝出店去。他平素走不上幾步,便喘息不止,這會卻一陣風似的去了。外邊一眾僕從,也顧不上呼號喝罵,連爬帶滾的尾隨而去,一時走得乾乾淨淨。

那謝伯欽以醫營生,與江湖中人多有往來,並不如何慌亂,從懷裏掏出一塊雪白的方巾,擦着額頭的細汗,問道:“是哪位就醫?”

齊天扶着馬老漢過去坐下。謝伯欽檢查完畢,微笑着道:“不礙事,脫臼而已。”一手扣着馬老漢肩頭,另一手提起他手腕,左搖右擺前拉後送,老練地將脫臼接上。

雲兒機靈地呈上一盒漆黑的膏藥,謝伯欽蘸着塗在患處道:“老人家身子硬朗,雖沒年輕人恢復的快,頂多四五日,便可恢復如初。”

齊天道:“有勞師傅,席敬幾何?”謝伯欽擺手道:“舉手之勞,哪裏用得着錢。倒是你們得罪的那人,家裏乃宣城有數的人家,只怕不會善罷甘休,沒事還是趕緊離開為善。”

齊天本要給付診金,告辭而去,聞言道:“我們一走了之,謝師傅您怎麼辦?”謝伯欽遲疑道:“老朽一把老骨頭,頂多讓人出口惡氣,量也不會太過為難。”言下之意,顯是應付不來,只有聽天由命了。

傾城大大咧咧的道:“謝老頭不用擔心,要是敢來找你麻煩,瞧姑娘不打斷他們狗腿。”齊天作色道:“你再若胡亂傷人,可別跟着我。”

傾城懟道:“你這沒良心的,千方百計就想着趕人家走,好一個人去尋花問柳。”她越說越是委屈,眼睛“眨巴”“眨巴”間,淚珠“撲簌”“撲簌”的掉落下來。

雲兒在一旁只瞧得義憤填膺:“簡直豈有此理。”謝伯欽斥道:“小孩子家懂的什麼?”忙不迭的向齊天作揖:“小徒胡說八道,公子大人大量,可別往心上去。”

雲兒嘟着小嘴,又是委屈,又是不甘:“這不是師傅您教雲兒的,做人得有始有終,怎能始亂終棄?”謝伯欽喝道:“越來越沒規則,回房給我抄寫十遍《黃帝內經》。”

傾城跳起身來,破口罵道:“孩子又沒說錯,你罰他作甚?要不看你一把年紀,姑娘真要敲你幾個響頭,讓你明白什麼叫做事理。”雲兒搶將過去,張開雙臂,攔在謝伯欽身前:“姐姐要打人的話,就打雲兒好了。”

傾城道:“那個老糊塗蟲,你護着幹嘛?”雲兒道:“書上說:明師之恩,誠為過於天地,重於父母多矣。雲兒身為弟子,怎能看着師傅挨打而袖手旁觀。”

齊天一旁問道:“那你頂撞師傅,就不怕挨罰?”雲兒道:“書上說: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雲兒沒有父母,師傅就是雲兒的親人。”

齊天贊道:“小小年紀,不僅熟讀經書,更懂尊師重道。謝師傅有此佳徒,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謝伯欽聽他誇獎,臉上也是與有榮焉,輕撫着雲兒的頭頂道:“公子謬讚,只恐老朽才疏學淺,誤人子弟。”

傾城感念雲兒適先維護,心念一動,拉着他的小手道:“小弟弟,快來謝過大哥哥。”齊天愕然道:“謝我何來?”傾城嫣然一笑:“這麼聰明的孩子,放在這小小的醫館,能有多大作為?再說人家日後倘若沒能出息,豈不顯得你有眼無珠?”

齊天明知她歪理邪說,可是邏輯周密,一時竟也難以辯駁。謝伯欽福至心靈,躬身道:“雲兒若是有幸承蒙公子的眷顧,老朽自當勤加督促,勿使兢兢業業堂堂正正,不負所望。”

齊天騎虎難下,只得說道:“就怕謝師傅故土難離。”謝伯欽道:“老朽自打雙親亡故,四海為家,身到之處,即是故土。”

齊天蹲下身子,凝望着雲兒:“那雲兒是想習武?還是從文?”雲兒昂首挺胸,雄赳赳氣昂昂的道:“只要文可安邦,武能定國,雲兒都不介意。”

謝伯欽斥道:“小小年紀,大言不慚,可不惹人笑話?”傾城又罵道:“都說有志者事竟成,孩子志存高遠,在你眼裏怎麼就成了大話?怪不得你這輩子,只能在這開間小小的醫館。”

謝伯欽雖然一生未娶,不解女兒心思,也知眼前的姑娘,那是萬萬招惹不得,只有聽而任之,方是上策。

齊天道:“人之事業,貴在專一,最忌旁騖分心,所謂貪多嚼不爛。”雲兒想了想,望着謝伯欽道:“記得師傅說過,小時打仗,父母被敵人殺害,那雲兒將來就當一名將軍,保家衛國,替師傅報仇。”

謝伯欽老淚縱橫,語無倫次的道:“好孩子,好孩子。不愧為師養育你一場。”雲兒憨憨一笑,踮起腳尖,幫謝伯欽擦乾臉上的淚水。

謝伯欽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動,因着半生漂零而鬱積的凄苦,霎時煙消霧散,暖洋洋的一片和熙滿足。

齊天道:“若是謝師傅不嫌跋涉之苦,在下修書一封,舉薦雲兒到國子監就讀。”

謝伯欽雖然身在草野,作為治下的臣民,對朝廷的機構,卻也耳熟能詳。雲兒若能進入國子監,可謂魚入龍門前途無量。然而國子監作為朝廷培訓人才的最高學府,擇生條件苛刻無比,豈是等閑可入?

傾城道:“就說你老糊塗,人家堂堂一個候爺,別說舉薦入讀,就是保薦為官,那也輕而易舉。”

謝伯欽慌忙拉着雲兒一齊跪下,叩頭不迭:“原來是候爺大駕光臨,小民有眼不識泰山,有失遠迎,得罪勿怪。”齊天及時扶住他:“謝師傅不必拘禮,在下浪跡江湖,這候爺的身份和你平頭百姓,那是別無二致。”

傾城頷首道:“這話倒是實誠,人家瞧不順眼,一樣照砍照殺。要不是姑娘,你這候爺也只能祈求下輩子投個好胎。”

齊天啞口無言。謝伯欽想起一事,不安的道:“候爺萬金之軀,以防萬一,還是儘早離開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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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之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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