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會使當記偏離遠,能令莫留相距長
馬騰空皺了皺眉,想“黃泉閣”重出江湖,乃“武林道”的生死大敵,當此危急關頭,因着一點顏面之失,而與‘奇門三庄’結怨,致使背腹受敵,實非智者所取。若非他先前聆密,盜竊齊天的身份,依着他的薑桂之性,被人禍移江東,早已把持不住,暗向韓風月傳音問道:“三爺,依您高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為善?”
韓風月沉吟片刻,迴音道:“既然道長不恥下問,那風月妄且言之,你我首要之務,當以受命為先,若那少年的身份不假,如蒙從中斡旋,失鏢的找回豈止事半功倍?”
馬騰空權衡利弊,當機立斷:“如此煩勞三爺調停,並非老道愛惜殘軀,實與和那小鬼話不投機。”
韓風月會心一笑,上前兩步,朝那二公子拱手道:“在下‘武林道’‘護道者’‘白衣’韓風月,這廂有禮了。”他先聲奪人,這一番話運用中氣說來,直是響徹雲霄,只驚得周圍叢林裏面的飛禽走獸橫飛亂竄。
那二公子哼聲道:“我道是那些不開眼的,原來是專管閑事的‘武林道’。”展開摺扇,徐徐搖動:“難道我‘破月山莊’還怕了不成?”
韓風月微微一笑道:“奇門三庄聞名遐邇,數百年來,武林之中,高門巨族,無出其右,自是無所畏懼。”那二公子傲然道:“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韓風月道:“聽公子的問話,即或劉總鏢頭以身殉職,也於事無補?”那二公子憤然道:“劉柱中那膿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壞我大哥好事,就算死一萬次,也都便宜了他。”
韓風月道:“既然木已成舟,公子與其秋後算賬,何不亡羊補牢?”那二公子冷笑道:“敢情‘武林道’又想和稀泥了?”
韓風月點了點頭:“我‘武林道’的宗旨,一貫……”那二公子擺手道:“別一貫兩貫的,這不是菜市場,沒人和你討價還價。”
換作別人如此不識抬舉,那怕韓風月大肚能容,“武林道”其他人也不能輕易干休。可奇門三庄同氣連枝,其勢力之龐大,別說“武林道”難以抗衡,就是“少林”與“武當”,怕也多有不如。
那白衣少女低聲道:“二表哥,出門前舅父再三囑咐我們,讓對武林的朋友以禮相待,不可少了禮數。”
那二公子本要譏諷一番“強食弱肉論”,待見表妹直巴巴的望着自己,目中充滿乞求之意,他心頭微軟,計上心來:“既然表妹說情,那二表哥便通融一二,只要有人能接我三招,失鏢的也不是不可商量。”
韓風月喜道:“多謝姑娘說項,以及公子開恩,韓某不才,斗膽領教一下‘破月山莊’的絕學。”那二公子收攏摺扇,輕輕敲打着掌心,好整以暇道:“我說有人能接我三招,可沒說是你。”
韓風月知其所指,搖頭道:“齊兄弟不是‘武林道’的人,非韓某所能左右,還望見諒。”一邊向齊天傳音:“小兄弟,人家對你懷恨在心,‘破月山莊’的絕學更以狠辣著稱,你可切莫逞強。”
那二公子睥睨着齊天道:“臭小子,你不是想要打抱不平?本少爺就給你一個機會,只要能接下我三招,無論勝負我都饒劉柱中不死。”
劉柱中大聲道:“小兄弟的大恩大德,劉某沒齒難忘。劉某學藝不精,妄自行鏢江湖,那是咎由自取,小兄弟風華正茂,千萬不可為了劉某一介賤軀以身涉險。”
那二公子厲聲道:“劉柱中,你找死嗎?”劉柱中凜然道:“劉柱中罪有應得,如果連死也要遺禍他人,那可萬死莫贖了。”
那二公子默然不語。他雖對劉柱中的平庸誤事心懷憤愆,可對其視死如歸的剛直不阿,也不禁為之心折。
齊天走到柳青青面前,掏出白驚天託付的秘笈,遞給她道:“青青姑娘,這是白大俠的遺物,有勞您代為處置。”
柳青青見他鄭而重之,顯無應付的把握。她出身風塵,與江湖毗鄰,對其習性知之甚稔,情知多說無益,接過道:“既是白大哥交付公子,就是公子的東西。青青暫代公子收受,若公子有個三長兩短,那我便付之一炬。”
齊天聽她語聲柔婉,可語氣斬釘截鐵,不安的道:“果真如此,他日九泉之下,可讓在下如何向白大俠交代?”
柳青青望着白驚天的遺體,見他神態安詳,似是熟睡一般,幽幽嘆了口氣:“什麼武林秘笈,江湖絕學,多是誤人子弟,害人害己罷了。”
齊天無言以對,待要向關雎雎交待,想她雖然會些武功,打發那些地痞流氓或許綽綽有餘,若是遇上綠林強寇只怕多有不逮,而此去京城路遠迢迢,兇險何止萬分?他走到韓風月面前,笑着問道:“韓爺平時賭博嗎?”
關莽撞聽到“賭博”二字,頓時眼眸放光。韓風月道:“韓某雖不嗜好,平時朋友有興,也會陪上兩把。”
齊天道:“難得韓爺賞臉,咱們這回不擲骰子,不推牌九,就賭在下命大與否。”韓風月遲疑道:“卻又如何?”
齊天道:“倘若在下命大,便應允韓爺一事;如果命薄的話,就拜託您一事。韓爺意下如何?”說著豎起手掌。
賀行雲插口道:“三爺,這小子詭計多端,小心上當。”韓風月不予理會,伸掌一擊,爽然道:“韓某不才,公子但有所託,自當全力以赴。”
齊天道:“在下如有不測,煩請韓爺將我身上的遺物,以及柳姑娘和關小姐兩位護送到京城並肩府上。”賀行雲又道:“怎麼,應允韓爺的事,就絕口不提了?是不想着到時耍賴?”
齊天哈哈大笑:“應允韓爺的事,還是等我有命回來再說。”大步走下坡去,他自思武功平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對那二公子道:“既然你給面子,饒過劉總鏢頭,那我也不能小氣,就站在這裏受你三招。”
那二公子怒極而笑,拍打手裏的摺扇:“這扇出自‘飛星山莊’的‘流星閣’,在‘兵器譜’上名列四十八位,由萬年寒鐵鑄造而成,內藏七般變化。”眾人只道他要用扇子臨敵,誰知反而插回腰間:“省的別人背後亂嚼舌頭,說我兵器占你便宜。看招!”他說到“看”字時,右掌拍出,掌影由一變二,由二變四,由四變八。使的正是“破月山莊”“冥月掌法”中的“八方風雨”。待得“招”字說完,漫天掌影消散無形。
齊天滿頭霧水的撐過一招,這也是他歪打正着,自知難以躲閃,索性不做無用之功。殊不知那招“八方風雨”,四面八方盡在掌勢籠罩中,唯獨中間中空。只是雙方打鬥,那有站着不動,任人招呼的道理?是以雖有破綻,實則可以忽略不計。
那二公子一招無功,立即收起輕視之心,掌法雖非他所長,然而有言在先,略一遲疑,竟是將“月落星沉”使將出來。
那白衣少女只瞧得花容失色,二表哥得舅父傳授時,自己恰巧在旁,舅父再三告誡,此招剛猛無儔,有去無回,非到生死關頭,等閑不可使出。當時自己還有質疑,姑丈答道:“此乃‘冥月掌法’最後一招,遇上強敵,要麼斃敵掌下,要麼被敵制命,要麼玉石俱焚,總之勿使墮了奇門三庄的威名。”
齊天雖知凶多吉少,可也不能坐以待斃,心中默念祖母臨終傳授的無名心法口訣:“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為襲常。”他意念一起,體內微弱的內氣,立即沿着一個玄妙的軌跡急速流轉。
對方勢若奔雷的一掌,結實地拍在他胸膛,就像投進溪流中的石子,竟是濺不起一朵浪花。齊天揉了揉胸口,只覺隱隱發麻,身體無恙,那是絕無可疑,拱手道:“多謝兄台手下留情。”
那白衣少女飛奔過去,急聲道:“二表哥,你沒事吧?”稍一遲疑,從懷裏掏出一隻白脂玉瓶,拔開瓶塞,倒出一顆拇指大小的紅丸:“你快服下,我幫你運功調息。”
馬騰空相距七八丈外,仍覺一股馥郁無比的腥香撲鼻而來,氣血一陣躁動,原本沉滯的修為竟也蠢蠢欲動,失聲道:“‘麒麟丹’?”
那二公子心中一凜,壓低聲音:“我沒事,快把丹藥收起。”見表妹兀自遲疑,逕自抓過玉瓶,將紅丸裝回:“我們走吧。”
齊天喊道:“兄台等一等。”那二公子厲聲道:“還待怎樣?”齊天心中嘀咕:“不是還剩一招?”可人家既然不提,他也樂得假裝不知,擺手道:“沒事了。”
那二公子不知齊天深淺,無論對方瞧破自己招式的虛實,還是化解內勁的功法,自己都難望項背,情知繼續下去,不過自取其辱,再者表妹將神葯示之於眾,隱患大是不小,牽着那白衣少女的手轉身就走。
馬騰空再也忍耐不住,急聲喊道:“兩位且慢。”腳尖在地上一點,一招“乳燕投林”,掠下坡去。
那二公子深諳懷璧其罪的道理,明知稍一遲疑,便有可能落入重圍,但要逃之夭夭,想“破月山莊”赫赫聲名,豈能不戰而逃?當下硬生生的頓住。
馬騰空飄身落下,稽了一首:“還恕貧道冒昧,剛才可是‘麒麟丹’?”那二公子自知眾目睽睽,難以抵賴,哼聲道:“是又怎樣?”
馬騰空見他並不否認,饒是平素鎮定如恆,也不禁身子發抖。想師傅身受陰毒之荼,已經岌岌可危。他近年來四處打聽,遍尋不獲,今日機緣巧合,心中打定主意,縱然拼着身敗名裂,說不得只好先置之腦後。
馬騰空木着臉道:“貧道蒙受師恩,愧無以為報,他老人家纏綿病榻,命懸一線,非‘麒麟丹’難起沉痾,懇請兩位割愛,救恩師於瀕危,貧道作牛作馬甘為驅使。”
“武林道”諸人無不面面相覷,以馬騰空的身份,說出那一番話來,顯然對“麒麟丹”志在必得。若那青年一意拒絕,動起手來,自己怎能袖手旁觀?如果群起而毆,“武林道”標榜的名聲,只恐就此毀於一旦。
那二公子冷笑道:“我要你一把老骨頭,拆來敲鑼打鼓么?本公子最不濟命喪如此。”握着“麒麟丹”高舉過頂,其意不言而喻,就算命喪如此,勢必也與丹藥同歸於盡。
劉柱中身形一晃,搶到那青年身邊:“二公子,也算劉柱中一個。”那二公子喝道:“‘破月山莊’的事,要你來狗拿耗子?”劉柱中討了一個沒趣,只得訕訕退下。
那二公子支開劉柱中,雖然對方不自量力,待見他用性命相護,心中對其護鏢不利的怨懟,也不禁消了幾分:“劉柱中,本公子法外開恩,再寬限你一月,若還追討不回,即來山莊為仆補過。”
劉柱中又驚又喜:“多謝二公子開恩,劉柱中自當肝腦塗地,不負厚愛。”馬騰空原本打定主意,對方如若不從,便即動手搶奪,見狀之下又驚又怒,一時僵在原地。
那二公子見機道:“既然不敢動手,那本公子就不奉陪了,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倏然轉身,攬住那白衣少女腰肢,左足一蹬,身子拔地而起,右腳凌空一跨,落在劉柱中那匹坐騎背上。他雙腳一夾,那馬吃痛,一聲長嘶,撒開蹄子疾馳而去。